晚祷的钟声响过之后,天色很快黑沉下来,饥肠辘辘的龙有些急躁,催促埃瑞琉斯尽快结束,再不射就要咬人了。
匆匆结束了这一次,两人清洗了身体,等换好衣服,锡尔法习惯性地往厨房走去,埃瑞琉斯叫住他,原来后花园里已经有仆役手托餐盘等候着。
夜间有点寒冷,埃瑞琉斯披上了薄外套,锡尔法仍然只着单衣,他抽了抽鼻子,在露天的凉亭中,呼吸间充斥着草木的清香,除此之外,他还嗅到了另一个人的气味。
利弗坐在桌边,合上书,抬起头望过来。他还是笑模笑样的,只不过看起来仍然很虚假。
“您什么时候来的?”锡尔法有点意外。
“就在刚刚。”利弗说,然后起身朝他身旁的埃瑞琉斯行了一礼。
埃瑞琉斯扫了他一眼,只抬手亲昵地拍拍锡尔法的肩膀,说:“坐下吧。”
三人落座后,仆人走上前来,点上蜡烛和熏香,奉上芝士和餐前面包,往杯子里倒好白葡萄酒,显然,这是国王陛下的口味。
锡尔法与利弗从未在私人时间碰过面,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一言不发,只闷头吃面包。埃瑞琉斯三世和利弗正在寒暄,说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好像两个刚认识的人似的。
仆人将空盘收走,端上主菜,揭开盖子,往肉排上浇酱汁。锡尔法像往常一样,用叉子把肉叉起来,整块塞进嘴里。这时,利弗恰好望了过来,那种惊讶的注视让他很不自在。
龙现在知道有一些事是丢人的,而丢人很糟糕,因为会遭到嘲笑。人们会转过头来,用锡尔法最不喜欢的直视的视线将他看个不停。
埃瑞琉斯三世教过他怎么辨别自己做的事究竟丢不丢人,如果别人用那种“不是吧?”的表情看着你,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锡尔法觉得自己现在就丢人了。他不喜欢利弗,但不知为何,在这个他唯一的学生面前,他总想把背挺得更直一些。
锡尔法鼓着腮帮子,既不好意思嚼,也觉得不应该直接吐出来。他突然浑身发烫起来,好像苍耳扎在身上一样刺刺挠挠的,情不自禁地想咳嗽一声或者抖抖腿,不过他知道那样也是非常不体面的,做人的特点就是什么都不能做。
这时,埃瑞琉斯三世突然说:“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利弗。每次见到你,我就想到兄长,他当年那么猜忌你的血脉,我却一直觉得你们两人的眼睛如出一辙。”
利弗循声望去,答了些什么,锡尔法没听见;他趁这个机会胡乱咀嚼了几下,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强行咽了下去。就算是龙也不适合生吞比喉管大太多的东西,锡尔法的喉咙被撑得生疼,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润的白葡萄酒好像刀子一样滑过喉管,他在嘴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这不是锡尔法第一次因为食物受伤,以前做奴隶的时候,面包屑里总是参杂着木屑和砂石,还有时会吃到碎瓷,这种程度的划伤大约一刻钟后就会痊愈,可是锡尔法忽然特别沮丧。
他不想再见到利弗了,如果有可能的话,现在就想立刻躲起来。这种情绪波动对锡尔法来说很陌生,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形容,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头一次觉得被国王买下没那么好了。
喀——
椅子在地上重重划过的声音。
锡尔法突然站起来,粗声粗气地说:“我回去了。”
他挤开惊讶的仆人,匆匆离开,勾着头,走得很快,几乎有点杀气腾腾的。锡尔法的银发在夜色中很显眼,但很快地消失在了重重树影之间。
“锡尔法先生害羞了。”过了一会儿,利弗说。
“你不该一直盯着他看。”
“诶呀,抱歉,”利弗眨了眨眼睛,“您真是很宠爱老师呢,陛下。没料到您会喜欢这种……口味。”
埃瑞琉斯看都没看他,用手绢擦了擦嘴,挥手示意自己吃完了。他对面的利弗才吃了两口,没来得及吃完的菜也被撤下,仆人们换下桌布,在两人面前摆上热茶和糕点。
埃瑞琉斯往茶里加了点砂糖,小金匙轻轻搅动,打碎了杯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
“你呢,利弗?”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你的老师吗?”
……
锡尔法的伤痊愈得差不多了,不过,第二天国王特地差人来,通知他今日休息。
也许是在他离开后,利弗对叔叔表达了不满,打算要换个老师了。他知道国王一开始买下他就是为了应付利弗,不知道现在自己失去了这个作用之后还能干点什么,希望不会被转手卖掉才好。
由奢入俭难,就连龙也一样。处理过的井水就是比污水好喝,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吃上肉的感觉也很舒服,要是把他再扔回角斗场,他大概不会马上死去,只不过,他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适应原来的那种生活。
无所事事地过了两天,有仆人来通知他教学照常进行。锡尔法听了之后,表情还是冷冷的,对传话的仆人点点头说知道了;关上门之后,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然后原地蹦了两下。
清晨,天还没有亮。
锡尔法在下半张脸打满泡沫,洗了剃刀,用拇指推着刀片,顺着下颌线一路推过去,把胡茬剃净。他洗了把脸,脸被肥皂水弄得紧绷绷的,抹一点儿绵羊油就好多了。
紧接着他洗了个澡,对着头发开始犯难。昨天理发师根据时兴的审美把锡尔法的头发修剪了,但是锡尔法不习惯没扎头发的感觉,强行在脑后绑了一个小揪。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的银发粗硬但闪亮,像银器一样,因此很自得。
锡尔法的确英俊,只不过他恐怕不知道人类判断别人长得好不好的标准,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埃瑞琉斯发现锡尔法竟然在欣赏自己,大概会很惊讶。其实连锡尔法本身都没有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在乎自己的形象,这种打扮的热情没有因为等会儿要去见王子殿下而减退。
当然,他仍然不喜欢利弗。但在有的时候,他指出利弗的破绽,那孩子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下一次就会有所防备。利弗变得越来越难对付,不过锡尔法在留意到那些变化的时候,却意外地感觉很好。
“来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