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城市中心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博物馆,道路旁种了许多梧桐树,博物馆附近是热闹的商业街,李相逢舍不得在那儿吃饭,又饿,挑挑拣拣买了一瓶1.2元的矿泉水,心里还肉疼了小一会儿,因为这个牌子的矿泉水,在他住的小区门口只要8毛。
李相逢住的这片区域只有这个高档小区有梧桐树,风将干枯的梧桐叶吹了起来,晃悠悠落在他离开的地方。
他想,母亲应该会喜欢这样的小区吧,高楼耸立,进出的私家车一辆赛一辆贵。
白天下了一天的小雨,李相逢又是穿着拖鞋出门,走回家的时候脚趾里都是泥水,其实身上也有些潮乎乎的,不太舒服。
水费不贵,但那也是钱,所以他选择冲一冲脚,不洗澡了,再把衣服脱下来,挂到阳台上去吹风。
他脱到全身只剩下一条破了两个洞的内裤,寄希望于明天是个好天气,实在不行,不下雨就好。
被子前几天才晒过,还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这个味道很熟悉,小时候社区经常发这个味道的洗衣粉,李相逢侧过身体,背贴着墙壁睡,失业久了,又是深夜,大脑总是会有些异常的活跃,想法倒是一个比一个低迷。
他不喜欢这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但是他自从明白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这么过了十多年。
幼时,他曾天真地问过母亲,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母亲每次都骗他,借着最近遇上的恩客是什么脾性,就说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一次喝醉了,她才像模像样好好回忆了一遍。
她说:“长得挺俊,每一根头发丝都服服帖帖的,个子好高啊……手掌好宽。”
“他的衬衣上没有多余的褶子,还戴一只非常,非常贵的胸针。”
手里比划着那只胸针的模样,李相逢看不出来是什么,母亲垂着眼睫,很努力给他解释:“啊……就是一对翅膀,上面嵌了很多很多钻石,又大又闪的钻石!”
“中间还有一颗很大,很美的蓝宝石。”
李相逢不想知道这些,只想知道父亲为人如何,但是母亲醉了,她说的话很乱,颠三倒四的,拼凑不出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母亲在厕所吐了三回之后,逐渐清醒了,冷冷地说:“我上哪儿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和他睡了一次,醒了之后他就走了。”
这话又是糊弄李相逢的。
李相逢自此不再问关于父亲这个话题的任何东西了。
他觉得母亲不想让自己知道父亲是谁,因为她时刻都在后悔生下自己,而李相逢能做好的事就是降低在家的存在感,因为母亲也是这么做的,她不想做一个母亲,也不想听李相逢唤她“妈妈”,从李相逢能去上小学开始,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柳烟街,还经常接一些长期的活儿。
这种长期的活儿,是李相逢自己半摸索出来的——母亲会收拾一堆衣服护肤品,枕头底下给他留几十块钱,就是要出门一段时间,短则三天,长则半月,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月。
另一半就是母亲自己说的,她在第一次需要两个星期才能回家的时候,告诉李相逢,她接了一笔很大的生意,要出门两周,给他留了一百块钱。
两个星期之后,母亲回来了,家里的衣柜多了几件漂亮裙子,还有一只GUCCI的包包,母亲很喜欢这只包,当传家宝似的爱护,李相逢只在宋与还的临摹本里见过,这种裙子叫礼服,包包的logo很常见,因为母亲有好几只高仿名牌包。
还有一双红底高跟鞋,细细的跟,宛若一柄细长的刀,李相逢透过门缝看着母亲穿上它,在她自己房间里翩然起舞,母亲就算生养过了,身姿依旧曼妙,腰很细,正常的成年男人一握就能把住了,她跳的舞很好看,说是跟着柳烟街里的老师学的,但这支舞不同,既不艳,也不媚,像只向往自由的鸟儿。
只是鞋跟不断发出令人心悸的“嗒嗒”声,当时的李相逢一边害怕鞋跟断掉,一边担心母亲会穿着这双鞋,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家。
事实是,那双红底高跟鞋因为穿了太多次,早就坏了。
母亲除了身份证和钱,什么都没拿,就走了。
李相逢枕头底下有一本手册,书是社区发的消防安全知识手册,里头有一封红包,红包因为常年夹在书里,还是崭新的,里面只有一张一百元纸币,是母亲那次出门两周留下的。
他知道母亲不会再回来了,这钱迟早会用掉,只是还没到“迟早”。
手册里还有一页撕下来的数学题,上面有宋与还的解题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