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校前一天晚上,我把床铺收拾整齐。明天我要赶最早一班飞机离开,不能吵醒他。
前几天还十分热闹的宿舍走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拥挤的八人间从被褥衣物到冰冷的床板。让我想起了四年前开学的时候,他提前了不知道多少天到了宿舍,而我又比其他人早了一天,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我躺在床上,拖着他兴奋地说了一晚上话,度过了我宿舍生活的第一个夜晚。
那天他帮我整理过的被子,因为不会复原我索性没拆。窗户敞开着,孟秋暑气中带着的丝丝凉意,恰如此时此刻,泡进蝉鸣的初夏里未散尽的春寒。
他睡在我侧面的下铺,有一声没一声地嗯嗯唧唧回答我,不知已经在我高谈阔论的时候打了几个盹,直到快要天亮,我跟他说:
我来考警校,就是想当缉毒警察。我看过很多很多相关的报道,觉得这个职业好伟大……你呢?你为什么考来警校啊?
他似乎有些防备地裹在被子里,背对着我,静了一会儿。我还以为他早就睡过去了,等了半天,准备安静,突然听到他十分清醒的声音:
我高中……因为一些原因,没好好学习……只能报这里……
切!什么嘛!原来和我不是一路人……
今天晚上,他依然睡在我侧面的下铺,倚靠在床头,略微斜过身子,背对着我,我却只能侧着身,注视着他恬静的后脑勺。
路哥这些天很累,白天,他要为即将进入的单位做一些保密的练习,晚上还要看一些专业性很强的书籍。他看得困倦了,小台灯还没有熄灭,怀里抱着文献,虚虚阖上了眼,鼻梁上托着的圆框眼镜都忘了摘,即便如此,也遮不住他长长的睫毛,可爱的睡颜,反而使他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像一个……不,一位,知识分子。
我为什么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他背对的脸?我偷偷打量过太多次了。
是那种,闪耀地让人移不开眼的美好。
他表现出和那天夜里说的,完全不同的天分和态度。尽管身体略显瘦削,却总是咬着牙,坚持达到最高的标准,甚至超过了绝大部分同学。
理论课更是一骑绝尘,我一个放弃了高等学府专门挑了警校的人都要自愧不如,不是他有多聪明,实在是,太用功了。
甚至一度让我怀疑他当初说的高中不好好学习,是个谎言。
我知道他大我一岁的时候还震惊了一下,他还不太到一米八,身体像长期营养不良似的,单薄地有些过头,可能是他有些挑食,总是把食堂固定发放的纯肉肠或黄瓜偷偷塞给我,我也总是还给他一块牛肉或一个鸡蛋。这些补,四年下来,他一定能再强壮一点。
都是男生,训练的时候也都在太阳底下暴晒过,他却从来不跟大家一起进大澡堂子洗澡,而总是在一众肌肉的簇拥里,红着脸,裹得严严实实进了隔间。虽然有些变扭,但他那么干净,却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一点都不显得矫情。
他比很多人都更能忍受痛苦和疲惫,但有些怕黑,唯独这个时候,他才会落后我们一些。再转头,是他一次又一次,背地里咬着牙申请在休息时间进入暗室训练,出来时满头满身的汗水,脸色苍白,眼神中的恍惚痛苦遮不住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