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又做梦了。
自从寝当番开始,她就一直睡不太好,枕下永远藏着一把匕首,待身边人睡熟时,才能小憩一会儿。而从鸢本丸回来后,明明护身符随身携带着,可却连这一小会儿的时间也成了奢靡,她总是睡不安稳,梦境一个接着一个。
那是她小时候的事,她曾失去的记忆。
越是惦念,越是痛苦,越是痛苦,越是惦念。梦境反反复复,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来到鸢的本丸后,总会有关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大部分时间来自姐姐,小部分来自姐姐的付丧神,明明到此不过几日,只要她出现,那群陌生人们就各个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身边也不会离了人。雀有些不安,抓着鸢的衣角,小声地询问着。
“姐姐,他们怎么都看我……”
“因为你是小孩子呀。”
“去哪、都有人跟着,我……”
鸢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莫名,蹲下身来将鸟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因为鸟生病了,他们担心你。”
我生病了吗?
鸟很疑惑,她觉得有什么滴落在她的后颈上,很热,又很凉,所以什么都没问出口。鸢说得也没错,她的确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手腕上总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伤痕,也不知何时就会跑到树上湖边,再往前一步就能掉了进去。
可鸟一点记忆都没。
有记忆的时候,只能看见自己流血的手腕,另一只手被其他人攥在空中,捏得几乎变形。而她明明不会游泳,又怕高,怎么会在湖边、在树上试探。她总是得喝药,那药苦的离谱,一天接着一天,一碗接着一碗,穿黑色大褂的小哥哥会盯着她喝完,水蓝发的付丧神在喝完后也会给她一颗糖果。奇怪的是,一向纵容她的姐姐,在喝药这件事上一点也不留情面。
糖很甜,衬得药更苦了。
所以她很少吃,或者说,除了吃药以外,她根部不和那群人搭话。小事她自己可以解决,大事找姐姐,反正姐姐总是在她的身边。不过,本丸里也没什么大事。
春日的午后最适合休憩,阳光照在身上使人昏昏欲睡。可春困秋乏这个词语好像完全没和付丧神沾边,一群比她年纪稍大一点的小哥哥们穿着短裤在院子里玩得尽兴。鸟被欢笑声吸引,推开纸门,哒哒哒地跑到了廊上,躲在柱子后面偷看。那群人身上有着奇怪的突起,看上去锋利异常,可他们比她身手好多了,无论怎么嬉闹也不会弄伤自己和他人。不像自己,笨手笨脚的,总是会东碰西撞,受伤了也察觉不到,逼得姐姐在锐利的家具上都裹了布条。
他们好像很喜欢高处。
鸟回忆着,她记得自己刚来时就有几道人影站在屋顶上,现在也是,高大的男子会将小哥哥们扔在空中,飞的很高,也不用接,他们自己就会在下落时找好落脚点,身姿轻盈得仿佛羽毛一般。正想着,一道影子投射在地上,将鸟全部笼罩在了里面。
“举高高喽,举高高喽。”
唉?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低头看去,地面是如此遥不可及。她大口喘着粗气,喉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丝声音都发出不出来。有意识时,所有人都围在她的身边,姐姐一个劲地道歉,而那个将自己抛上空中的人,手臂则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垂了下来。他身边的银发童影,冷冰冰地看着她们,一言不发。
闯祸了。
这是鸟昏过去前唯一的想法。
那是鸢和刀剑们爆发的最大一次争吵,说句真心话,刀剑们待鸟不可谓不好,一个生了病的娃娃,他们又非大奸大恶之人,又怎会刻意去为难?甚至好几次,都是他们拦下发病的鸟的。
“她是我的底线,你们不能这样。”
“我不信任你们。”
刀剑们是恨得咬牙切齿,任谁掏心窝子对一个人好,却被这人的家属这般指责,还伤了手都不会善罢甘休。可鸢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她实在无法信任一群恶意伤害自己的人,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说什么她都不会将自己疼爱的小妹妹带过来。她傻,恋爱脑,伤了自己是她心甘情愿,是她活该,可谁也不能碰她心尖尖的人。谁敢动她妹妹一下,她能和那人拼命。
“对、不起,对不起……呜……你们别吵架……是我不好……”数日以来的冰封在一声声哭泣和道歉中消融,双方皆是诧异地看着抽噎的孩子,心里满是迷茫。
与她何干呐?她为什么哭啊?
“你喜欢他们吗。”
鸢当着众人的面问着,鸟绞着衣摆,支支吾吾地点头。
“喜、喜欢……他们、对鸟、呜、对鸟好……”
“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鸢颇有些哭笑不得,也没看下面人的神色,将鸟拉入怀里好生安抚,下一秒却因鸟的话愣在了当场。
“药……是他们一直在熬,还有糖……每次都有,小哥哥们玩得时候总会喊我,还有、还有……他们是日本人吧,我和姐姐却一直在吃家乡菜,姐姐你都没有做过饭……你们吵架的时候也没有断……”
“不在意的话,不喜欢的话,不会这样的……”
鸟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这是实话。可若是说她能理解,那是假话。就像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父母也觉得她是个怪物,却还是会在别家小孩骂她的时候出面维护;她也不能理解为何眼前的大哥哥们明明厌恶着姐姐,明明给她的感觉比那群孩子恶意更甚,却会顾及她和姐姐的口味,照顾她们的起居,纵使嘴上讥讽再甚,也未曾越过雷池半分。最起码,她在的时候是这样的。
鸟不懂,可她知道,面前的人比之前遇到的要好,他们不会嘲笑她,不会辱骂她,被连番拒绝后也没有发火。
他们应当是好的。
可吵架是不好的,尤其是为了她。
是她不好,在玩乐中发出无谓的尖叫;是她不对,面对他们的善意时一次又一次地躲在姐姐身后,让姐姐和他们之间产生了间隙;是她无能,没能在姐姐面前好好掩饰自己,姐姐心疼她将她带到这里,还生了一场奇怪的病,至今也不见好转。
全部都是,我的错。
所以不要再吵了。
鸟的眼神逐渐失了神采,喉间涌现一股腥甜,浑身上下无一不疼。她看见身旁的人慌了手脚,姐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手上附着着光芒。
“鸟,停下,你的身体受不住的!”
停下什么?
该怎么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