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低沉肃穆,随即自听风居大开的院门外走进一位老僧,身着一袭月白袈裟,如雪长眉映衬得脸部肌肤如同婴儿般细嫩,一双眼睛慈和、澄澈,仿佛能涤荡人心内一切污秽,视之如见佛陀。
“就料定你会来。”,易不云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不起身,只是抬抬下巴,示意老僧坐在一边。
那里已摆好一杯酒。
老僧面容淡泊如水,无喜无怒,依易不云之意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石桌上那杯酒上。
“百年之前你说这百味酒很苦,如今晃眼间又过百年,你可愿再饮一杯?”
“如老友所愿。”,老僧伸手拿起酒杯,放至唇边,微一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易不云目光灼灼,饶有意味道:“如何?”
老僧长眉为风吹动,眼帘低垂,似是入定,良久,才将手中酒杯放回桌上,云淡风轻道:“淡而无味。”
“淡而无味,呵呵,好一个淡而无味,只为你这句话便值得痛饮一番。”
易不云一把拎起那个硕大酒葫芦,仰头一阵痛饮,意态张狂,酒水顺着他嘴角一路留下,打湿他的衣衫,他却仍如一无所觉。
方才易不云给老僧喝得那杯酒,名为百味,相传为昔年天榜榜首百草仙穷其一生时间收集无数奇异果方始酿成,不过却所得极少,只有三坛,所以这种酒很珍贵。
酒名百味,并不是说这酒本身有一百种味道,它的奇特之处就在于这酒的味道在于品酒的人而不在这酒本身,人生短暂,匆匆而过,苦辣酸甜、嬉笑怒骂,恩怨情仇,个中滋味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好比你身上的伤,哪怕别人再心疼,可是真正有多痛永远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所以品这百味酒其实品的是你自己的心境。
弹指之间匆匆百年,多少新仇成旧恨,多少往事成烟云,如今再相逢,往悉一切都该随着这一杯百味酒去了。
老僧的淡然安宁与易不云的张狂恣意对比强烈却又出奇的和谐,不显半分突兀。
老僧仰头望向天边一轮明月,淡然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心痛其骨,于是乃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易不云闻言忽然停住,皱眉叱道:“荒谬!你这是心死,不是超脱,那无人无我禅你不修也罢!”
老僧无语,心死自然不是超脱,但历尽世间种种,临了想要一笑而过,谈何容易!
“罢了罢了”,易不云的脸上忽然有些颓然,“有些事情不提也罢。”
似是不愿谈起往事,二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老僧沉吟道:“来此之前,我见过当年那个孩子,虽然他身上戾气仍为佛法压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怕终有一日他会冲破禁制,如他前世一般为祸人间。”
“世事无常,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此刻担心也是无用。更何况哪怕他当真为害世间又如何?”,易不云不以为意,时不时将酒葫芦送至嘴边喝上一口,意态阑珊。
老僧无奈摇头,他本知易不云这人行事邪妄,没料到数百年时间,已是暮年之际,仍是如此,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斜看了一眼老僧,易不云又道:“世人皆言修罗灭世,但除却传说中的太古百族之战,修罗一族在沙海那等困苦之地苦苦挣扎了近万年到现在势力早已是烟消云散,不复从前了”,说到这里易不云忽然仰天一叹,“昔年强大无比的修罗族,如今恐怕也只剩他一人了。”
“力量蒙蔽心智,权力腐蚀人心,以修罗族众追求力量的天性,难保他将来不会做出什么事来。”,修为到了老僧这种境界虽不能如佛陀般明见彻始彻终的永恒,但一些预知能力却不在话下,那日只远远见那青年一眼,他便看到围绕在那青年身上的无边杀孽。
老僧低垂的眼帘微抬,眼内神光湛然,断然道:“此子留之终属不祥。”
“哦?”,易不云冷眼以对,冷笑道:“你要开杀戒?”
老僧面上现出悲天悯人神情,沉声道:“为千万人而杀一人,有何不可?”
易不云随之而起的声音犹如万载玄冰般冷冽冰寒,决然回道“为一人而杀千万人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