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麻利地出去,从门外不大的草垛上扯了一把苞米皮儿,回来塞进灶底儿。
顺手拉过灶旁的一个小蒲团儿,坐下。从灶门脸上凿出的火柴窝子里抠出火柴盒拉开,取出一根儿“洋火”,“嗤拉——”一声划着了,歪着身子点燃了苞米皮儿,非常干脆利索地就生起火来……
主家于文龙反倒闲在了一边,讪讪地,一个劲儿地直搓他那双骨节突出的粗糙大手……
“你还没吃饭吧?没吃的话,我来帮你做!”蔡晓拿起水瓢,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暖瓶儿里灌白开水,一边小声儿地说。
“噢……噢,好!啊——?不用!”平日能说会道的小队长,这时面对少女蔡晓清秀的瓜子脸儿,反倒嗫嚅着,不知说啥是好了。
“家里有啥?”蔡晓白了于文龙一眼儿,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棒子面儿、地瓜、白菜、萝卜……还有干辣椒儿、大蒜……”于文龙机械地屈指数点着,突然狠狠一拍脑袋,“对了,后院菜地里,俺还种了秋菠菜和小葱儿。”其实,事后于文龙也特别地疑惑不解,搞不明白自己当时究竟被什么妖怪控制了,为什么要在小蔡知青面前数点得那么清楚。
“好,那就‘煮地瓜’,‘呼棒子饼子’,‘炖大白菜’……棒子面儿是在里间的面瓮里吧!你说的地瓜、白菜和萝卜呢?我怎么没看见?”蔡晓边琢磨“菜谱”边说。
“前几天入窖了,俺这就下去拿。”
“别,还是我去吧。你家的地窖在哪里?”
“这儿,风箱底下。”于文龙上前搬走风箱,地面上露出一块土色的厚木板子,那木板镶嵌得与地面平齐,不用力睁大眼睛,根本就看不出这内里竟“暗藏乾坤”。
文龙举手从墙上取下《红灯记》里的“号志灯”,拿下灯的玻璃罩儿,擦着洋火点燃了灯的油芯儿,再罩上灯罩递给了蔡晓。
蔡晓接过文龙手里的手提灯儿举高,就着闪烁的红光儿,文龙俯身掀开窖口的厚木板盖子,蔡晓探头向窖下看了看,只见窖口倚了一架木梯,连通窖底儿。
窖口直径不太大,仅能容一个人通过。
蔡晓未加深思,一弯腰儿,俯身便下。
于文龙急忙拉住她:“等会儿,先通通风再下去。”
蔡晓回过头,似乎漫不经心地扫了他的大手一眼儿,于文龙马上如同被火烫了一般,赶紧放开蔡晓纤细的胳臂。紧接着连退两步,一双不知往哪搁的大手在身边滑稽地扎煞着,向来黧黑的脸膛也“腾”地变红了……
“还傻愣着干嘛?你倒是快点……噗嗤……”蔡晓看了看文龙那可笑的样子,实在隐忍不住,竟然真地笑出声来。
“中!”文龙心道,这个小蔡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怪道于世富在自己面前不住声地夸赞她呢!
他低下头,迅速活动活动眼皮,在罩子灯的铁条提手上系上一根细绳,取下灯的玻璃罩。然后,把提着绳子把灯提到窖口,一点一点地缓放着手里的长绳儿,慢慢把无罩灯吊下窖底,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火焰在底下的燃烧情况。
这才伸手示意蔡晓:可以下窖了。
蔡晓一小步儿一小步儿,慢慢试探着下到窖底儿。抓过文龙用粗一些的绳子送下来的槐条子提篮,借助微弱的灯光,装了六个大萝卜、十来个地瓜和一颗大白菜。
蔡晓晃了晃吊着提篮的粗绳儿,还没等她出声儿提醒呢,文龙已经领会了她的意图。他麻利儿地拉动绳索儿,不声不响地,就把篮子提了上去。
蔡晓再扯扯吊在红灯把手儿上的细绳儿,不动声色的于文龙又把灯轻轻地吊上去了。
最后,蔡晓拍打拍打粘在手上的土儿,把紧梯子往上爬。心道,这家伙,看着憨憨的,跟自己配合得倒还蛮不错呢!
等她快攀上窖口儿的时候,看见文龙正弯腰站在自己头顶旁边儿,一只手向上高举着灯,一只手向下伸给了她。
蔡晓毫不犹豫地递出她的小手,被文龙的大手握住的同时,一股大的拉力猛地灌注右臂:她只觉身子一轻,就从深深的黑暗中回到了亮堂堂的地面上……
文龙调低灯芯,熄了灯火儿。重又罩上罩子,将它高挂到钉在墙壁的木橛儿上。
回身搬起风箱,放回原处,一切恢复如初……
若不是亲眼所见,就算打破你的头,你也窥不破此中暗藏的巧妙“机关”。
蔡晓洗净双手,不加休息就开始“烹制”这顿迟到的早餐。
她做事风快:锅底儿煮着地瓜,锅沿儿贴上饼子,瓦罐里炖了白菜。
一锅子,菜、饭全齐了。
幸福的于文龙很快就吃上了热腾腾的煮地瓜、甜丝丝的苞米饼子、香喷喷的炖大白菜。噢——还有爽脆可口的腌萝卜条。
平日里娘和姐姐也是做这样的饭,可他从没有吃出今天这餐饭的“甜蜜”味道儿来。
“真好吃——!”于文龙放下筷子,用手背儿抹了抹嘴巴,意犹未尽地感叹着。
“好吃吗——?那晚上我还来给你做!”
“嗯……”
蔡晓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来照顾照顾“恩人”,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谁料竟一脚迈入了“八卦”的“风暴眼儿”……
【高密土话解析】
1——“当屋”,就是“灶房”。
2——“一霎儿”,就是“极短的一会儿”。
3——“破了”,就是“费”。
4——“挂挂”,是“牵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