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宿文龙注定无眠,母亲应如是。
如果说被于傅氏再次提起的舅家表妹——“桂”,是文龙深藏心底的情殇;那么舅舅一家的遭遇,就是母亲最最不堪回首的“雕栏玉砌”了……
时间大约是在母亲出嫁后的第六个年头吧!
那一年,近乎“天崩地裂”。姥姥家的“顶梁柱”突然折断——意气风发的姥爷遽发“心梗”,溘然离世。
正处在人生、事业最高峰的姥爷,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走得这么匆忙,临终前没有备下一个“接班人”……
四个舅舅当中,没有一个是做生意的料。在姥爷“走”后不过一年,舅舅们就变卖了青岛的房子、铺子,全体回到了老家——高密傅沈屯。
仅靠家里经营不善的油坊和地里不多的出产,扣除了雇工的工钱,所剩聊聊无几,根本就是“坐吃山空”了。
又一年不到的时间,姥姥的头发全白了,但也没能挽回家庭面临的危机,家业最终败尽……
到了这个地步,家里已经没钱雇人种地了,舅舅、舅母们懒散惯了,庄稼活根本不行,有地种不过来,地里的出产更是不尽人意,于是又开始变卖田地,用来维持这个大家庭的日常销。
过了不多日子,就听说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划成分、分田地了。
而此时,他们那个大家庭就剩了不到20亩的地了。
按说这是好事儿:地少了,就划不成地主,也就不用挨批斗。
全家正为这事儿暗自庆幸的时候,上天又刮来了一阵儿“不测风云”:以前在他们家做活的一个缺心眼儿的雇工,喝多了酒,受农会会员尚田立一挑唆,借着酒劲儿就到农会举报了姥姥家,说傅家以前是村里最大的户,攒有若干“黄白”之物……
本来“农会清算小组”实地调查了解情况后,只叫舅舅们把地交上去,等待重新分配,也没打算对姥姥家再进一步“清算”。
可听到这个雇工来农会里一嚷嚷,又觉得傅家——这个曾经的大户,也许真的是有“货”不交。
恐怕是听到风声早已将“浮财”藏匿好了。
他们家如今摆出一副“家财散尽”的样子,是不是有预谋的“装”穷,故意躲避农会的清洗?
再加上本村对傅家“知根知底”的尚田立,一个劲儿地在边儿上“煽风点火”。因此就决定:若是姥姥和舅舅们不思悔改,继续拒不上交“浮财”的话,就要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尚田立,此人以前是村里挂号的地痞无赖,姥爷去世以后没少骚扰过二娘周氏,多次被舅舅们抓住,狠狠揍过。为此,尚田立与傅家结下了“不解之仇”。
如今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钻营到农会里去了。
尚田立小人得志,就处处挤兑姥姥家。
先是提议给姥姥家划成资本家,原因是姥爷在青岛开过铺子,农会里没通过;他又接着提议给姥姥家划成地主,原因是姥姥家曾经拥有一百多亩良田,家人都不干活,全靠雇工,多少年来,一直靠剥削穷人生活。
妗子们一看形势不妙,都驯顺地听从了姥姥的安排,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带着孩子们,各回各的娘家了……
听说农会询问的手段很多,尤其是那个叫尚田立的积极分子,更是样百出。
面对尚田立不择手段的打击报复,从没吃过苦头的姥姥和舅舅们实在不堪忍受。
在尚田立的“疯狂”面前,姥姥精神几近崩溃,她受不住了,几次想走“绝路”,又担心“自绝”于政府,牵连到舅舅们,势必会加重对他们的处罚……
她左右为难,每日里神思恍惚。
后来,竟然发展到天天晚上都能听到丈夫来“叫”他们一家过去“团圆”……
她狠狠心,一咬牙,神思恍惚之际,就偷偷在稀粥锅里下了大量的耗子药。
饿极了的舅舅们不明就里,“出溜出溜”地,每人喝了两三碗。
只有二舅舅傅西嗓子眼儿浅,喝了两口药粥之后,感觉味儿太冲,实在难以下咽,就拒绝了母亲“再喝点儿”的殷殷好意,忍着饥饿睡觉去了。
两天后,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五口家,就只剩他一个人还有生命迹象了。
该庆幸的是,他变傻了!再也没有“精神”上的痛苦了:因为农会的尚田立再也不来找他盘问“家里的浮财转移到哪里去了”这种问题了……
听说那个举报他们的雇工酒醒后,后悔不迭。
他赶紧找到旧东家忏悔了此事,姥姥也才有了一点儿时间,得以从容安置好了家中的女眷和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