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昆秦院判如今差不多四五十岁的样子,算是已经过了人之大欲的年纪。不过谁都有少年轻狂的岁月,所以对于某些冲动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可以想象。
但是,秦昆仍然无法想象,向来挥斥方遒、指挥若定的殿下,今天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不着调的举动——他居然让顾长风带了仅仅十来个护卫,又带上了蒋洁茹和一小队蒋家的商队做掩护,要从宣州出发,潜入金陵城!
虽然说,如今宣州已经在吴越国手中,常州的属县溧阳也已经易手,吴越的地盘距离金陵已经不算太远——只要渡过宣州和润州、升州交界处的石臼湖之后,就可以沿江经采石矶,或者沿着西面的云台山经过渌口直奔金陵城。但是现在好歹也是两国交战期间,两国盘查严密,如此涉险,又岂是统帅一方大军的方面镇帅所该做的事情?
但是,这段话既然连秦昆一个只知道看病的人都想到了,钱惟昱身边的蒋洁茹和顾长风自然更加想到了,所以他们早就用更加有说服力的语言劝说过了。一向冷静持重的钱惟昱给出了n种解决方案:比如,趁着如今溧阳刚刚陷落不到两日,大批润州南部和常州交界处的流民难民会往升州涌去。在吴越大军没有进一步进逼的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借着流民潮浑水摸鱼云云……
当然,这样的蒙混肯定不能携带兵器,至少不能携带显眼的兵器,不然进金陵城的时候肯定会被查获,至于进城之后就安全多了。因为战时南唐军在金陵的守城士卒只会重点盯防进城的人有没有敌军细作、是否携带违禁品;而出城则基本只认人看看有没有被通缉的人员,至于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不会盘查,而蒋家安排在金陵的商号是有暗藏兵器的,所以进城之后如果有自卫的需要,可以去那里补给。
钱惟昱好歹也曾经作为人质在金陵城里住过三年,这些都是他靠着这几年的经验摸索出来的。当然,同样考虑到他在那里住了多年,明的暗的认识他的人应该不算少,所以化妆易容也是必须的。尤其是钱惟昱本人,更是直接贴了一大蓬络腮胡子,硬生生地把一个风流倜傥英武峻拔的少年郎变成了野性的粗夯汉子。
……
蒋洁茹怔怔地坐在一辆看上去比较残破的马车里,车厢里只有她和钱惟昱两个人,半个时辰前,他们刚刚借着几艘摆渡难民的渡船渡过了石臼湖,进入了升州地界。这辆车说是马车,只是指车的形状外观和普通商贾人家的马车相似,并不是指此刻在车前拉车的真的是马。
南唐地处江淮,马匹可是很稀少的,纵然是不能用作战马的劣种驮马、挽马,在和平时候或许还有商贾用得起,但是战乱一起,定然是会被朝廷征用的。所以,此时此刻这辆马车前面用的是两匹大青驴拉的车——这个点儿如果用马拉车,显然是与钱惟昱所追求的低调隐秘背道而驰的。
蒋洁茹身上的服色,也换做了荆钗布裙,脸上却依然薄薄施了一些脂粉——只不过不是那些让肤色白皙红嫩的脂粉,而是色如黄土的易容粉底,好让她的姿色被掩盖去大半,免得路上被人看见其本来姿色惹出麻烦。她的心中,一直回想着临出发前钱惟昱和她之间的最后几句问答。
“白龙鱼服有多危险,殿下定然是知道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事情,让顾将军带着秦太医去金陵勾当便是了。若是怕秦太医无法取信于周家,顾将军可是当初周大小姐也觑见过的,总该认得底细。”
“小茹,你说的孤都知道。可是孤不想被人硬生生摁着我脑袋让我欠人一个大人情。自古最难还清美人恩泽。那周娥皇孤要是不纳,倒也罢了;若是将来纳了,以她的心高气傲,要是一辈子拿这桩恩泽说事儿,孤岂不是家宅不宁,日后旁的女子都不得宠幸了么。
孤自谓智计冠绝天下,玩弄李弘冀等刚愎自用之辈于鼓掌之中。今日却被告知李弘冀之奸谋未能得逞,不仅是孤一人之力,竟然还要女子牺牲相助。若是此事孤不知也便罢了,既然知道了,定然要做个了断——孤一生忍辱负重,什么隐忍的事情都受得,唯独受不得被自己的女人小看。”
或许,这个男人虽然冷血冷酷,但是唯独受不得女人的小瞧,一旦遇上了这种事情,就会拼死一搏。虽然听上去这种行径放在后世那就是活脱脱的大男子主义,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却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缺陷。以至于蒋洁茹在听了之后竟然还呆滞了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心中竟然还隐隐然有几丝对钱惟昱这份重情重义的庆幸之心。连即将被更多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所带来的那一丝无法控制的醋意,都淡薄了许多。
驴拉马车咂咂而行,过了石臼湖后,一路上不过百余里地便能到金陵城。钱惟昱和蒋洁茹做了驴车,顾长风和秦昆骑了骡子,其他侍从亲卫和打掩护用的几个精干商会帮办则全部只能徒步。
好在那些人都是精壮的汉子,一日倒也行得七八十里地,所以渡湖后仅仅全速奔行了一日,便赶到了距离金陵城南二十多里的宏觉寺,在寺庙中奉上了些香油钱、求了一夜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