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善于用兵之人取胜,往往不在多所杀伤,而是如高手过招,在一动一静之间,便已经提前借势分出了胜负。
就拿白藤江之战来说——确切的说,是拿“未曾出现的白藤江之战”来说——钱惟昱的船队,仅仅是在绿水湾外路过打酱油的。但是正是那个“路过而不入”的“不入”,才是吴越征服越南的最重要一颗筹码。因为吴越人没有受“就近抄白藤江水道的近路、杀入交州”这个毒果的诱惑,吴朝水师最歹毒的一招,便没能发挥作用。
十一月初七傍晚,吴越舰队在华闾州附近的红河南岸口靠岸成功,并以四百料小船与轻舟反复摆渡,把一万五千步军、三千马军运上岸去。随后立刻就近砍伐木料,搭建营寨,一夜无休。
虽然这里是丁部领和陈览这两支十二使君当中的坚决反吴派势力的领地,虽然这两个部族已经表示愿意投靠钱惟昱当带路党,钱惟昱依然不愿意彻底信任任何一个越南人。上岸之后,自力扎稳脚跟,建好桥头堡,还是非常重要的。
吴越军上岸当夜,当地土人并没有敢前来骚扰的,只是有附近巡哨斥候或是团练土兵、渔户人家发现大军后便奔走逃亡、似是回去报信。次日一早,才有一飙人马奔行数十里前来接洽,那队人马不过千人,只有为首数人骑马,其余只能徒步。岭南之地丛林茂密,战马一来难养,二来用到的地方也不多。
来人赶到的时候,吴越军已经立起了营寨帐篷,而且为了保持营地干燥,还环营挖出了一道两尺堑壕,一来可以把挖出的土填到营内低洼不平之处,二来也好排水入壕。仅此一番措施,便显得吴越军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知道如何在越南地界上安营行军。
不明就里的人,可能不觉得这一点有多重要,但是如果知道越南这地方,蚊子过冬都不会冷死、经常会有两年生、三年生的隔年老蚊子,就知道这么做的重要性了。蚊子喜欢在潮湿之处孳生,在越南行军扎营,如果大营里低洼污水坑遍地,那就是找死的行为。
除了大营、壕沟之外,吴越人还修了三四道数尺宽窄、百步长短的栈桥,让部分船舶可以泊靠装卸。只是一夜时间太过仓促,所以要让所有船只入港还不可能,大部分战船还是在海上下碇稳住。饶是如此,吴越人施工的高效,管理的组织有序,已经足以让目前文化水平还停留在自然状态的越南土豪咋舌了。
那路人马中为首一个骑马之人越众而出,行至营门百步之外,亮开嗓子吼道:“来者可是吴越国哪路天兵?下国使君丁部领求见。”
钱惟昱听了属下通报,也是大开营门——其实只是两组木桩子扎起来的拒马——让守营的白袍军放这个自称丁部领的人,以及数百卫兵进来,其余大队依然堵在营外。丁部领也不敢忸怩,被白袍军都帅孙显忠引入中军大帐,见到了钱惟昱。由于已经在和孙显忠攀谈中确认了钱惟昱的身份,丁部领进了中军大帐便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臣静海军节度使麾下部将丁部领,参见大周朝吴越国、中吴军节度使、广陵郡王殿下。”
钱惟昱听了这称呼,心中也是暗暗好笑,静海军节度使?这个节度使的名号都已经失落了十七八年了。吴权自立为王的时候,就已经舍了这个始于大唐、被后梁、后唐、后晋三朝追认的节度使头衔;现在丁部领自称是静海军节度使麾下部将,岂不可笑?
“哦,听丁使君所言,丁、陈二部,倒是素来打算尊奉中原的咯?居然至今都以静海军节度使部将自居。孤倒要听听,丁使君有何资格如此自居。”
丁部领此前不知钱惟昱态度,一直是低眉顺眼头都不敢抬。听钱惟昱语气松缓,如今只有不到三千兵马、数万部民的丁部领如何不喜?他立刻欣喜地抬起头来,试图挤出一丝谄媚地表情。
钱惟昱看此人容貌,着实有些黢黑,身材五短,约摸只有五尺出头,年纪大约三十多岁;鼻翼横阔而鼻梁塌缩,眉毛浓密坚硬,整个人一看上去,就是后世那种纯种的越南人种。这样的人,让他作为统治越南的傀儡的话,到时候只怕又是恢复到越南族自治的羁縻状态。
丁部领却不知道钱惟昱所想,接口说道:“回禀广陵郡王殿下,臣父丁公著,昔年乃是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麾下牙将,臣幼年时也在静海军中从军。吴权、吴昌文父子二代,才是篡逆之贼,臣一家虽然居于贼土十余年,却不敢忘本,始终以杨廷艺杨节帅麾下自居,又有什么不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