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孙孝哲竟也语塞了,不知从何问起,来确认出自安庆绪之口的重要消息是真是假。然而咣当一声传来,安庆绪已然一头扑倒在条案上鼾声大起,杯盘碗碟被推了个稀里哗啦,落得到处都是。“若要大夫知道了实情,又,又如何能,能放过你我?”
“走!入城!”
孙孝哲郑重点头,他的心头突而生出一丝滑稽之感,自己如何与一个酣醉的蠢猪信誓旦旦了?然而接下来安庆绪的一句话,却让他惊得手中银刀失手跌落。
孙孝哲将手盘中羊骨拨拉到条案上,又从铜盆中叉起一整块羊肩,放在盘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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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之中随意喝酒吃肉,也只有安庆绪这等不受军法约束的人敢如此。孙孝哲不再学汉人那般跪坐于榻上,而是盘腿于案前,以铜叉叉起一大块带骨羊肉,放入盘中在用一柄银质小刀只三两下便分解完毕,但见肉中还带着丝丝血色,撒上芫荽胡椒,塞入口中大嚼起来,却独独不碰旁边那一坛子酒。
安庆绪两碗酒下肚,便已经醺醺然,口中言语更似开了闸的洪水。孙孝哲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若是旁人如此劝慰人,怕是只能换来一顿老拳相向。
“孙将军看看,这份捷报写的可还中意?”
安庆绪刚鼓荡起来的精神气顿时泄了下去,整个人又萎靡的坐回了榻上,一夜未睡,让他浑身酸累疲乏。
“此人正是新安县尉秦晋!”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据说此人升官了,天子亲自擢升他为弘农郡长史!”
安禄山军中军法严苛,孙孝哲习惯于军中律条,行军打仗滴酒不沾早就养成了习惯,是以任凭口中羊肉嚼的满是肥油汁水,对那一坛子醇香浓郁的烈酒却是半眼都不瞧一下。
安庆绪嘿嘿笑了起来,孙孝哲这话半似为崔乾佑解释开脱,半是为自己说话。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纵使智计过人如此者,也难逃此关。
说了一阵秦晋,安庆绪忽然眨眨眼露出了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继而又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份帛书军报。
对此,安庆绪也不勉强,拍开酒坛封泥,自顾自的塞满一碗酒,端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下,然后又将酒碗重重的顿在条案之上,大呼痛快。络腮胡须上沾着滴滴晶莹的酒珠,随着笑声颤动,又噼里啪啦的掉落在榻席上、条案上。
“此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万不能再让第三者知晓,可明白了?”
“甚?”
侍立的仆役拿起通条,在屋子中间的铜炉内轻轻拨了一阵,火炭顿时由暗转亮。外面风雪呼号,郡守府的后堂却满室生春。安庆绪的鼻间额头都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吃了两大口蘸满芫荽胡椒的半生羊肉后,才语气颇为奇怪的说道:
胡乱喊了一阵,面前的景物和人才逐渐清晰。孙孝哲盔甲整齐,精神饱满的站在面前,身侧则是两名镇将。根本没有敌袭,安庆绪尴尬的咽了一口唾液,为自己刚刚的过激反应而有些难堪。
“听说陕州城中的唐军主将叫秦晋,高仙芝早就脚底抹油溜了,只这名字听着好生熟悉!”
待洗漱休息完毕,又有随军仆役端上来刚刚煮好的羊肉,腾腾热气熏得人流涎三尺,旁边还放着一坛子烈酒。
孙孝哲擦了擦手上的汁水肥油,接过帛书,才看了几眼就眉头大皱,指着那帛书问道:
“秦晋那竖子曾打败了将军,现在又打败了崔乾佑,甚至可能将其一把火烧死,岂非足证崔乾佑不如将军多矣?何必再耿耿于怀?今日咱们将这厮撵的如丧家之犬,大仇便算报了一半,待明日探清行踪,再提兵杀过去,生擒活捉!倒得那时,我倒要代将军问他一问,究竟孰胜孰负啊?哈哈……”
“好,喝酒吃肉!”
孙孝哲经过整整一夜的搜索,几乎将陕州城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可以住人。只能说他过于神经紧张,但小心无大错,这么做也是出于安全第一考虑。
“说不定崤山的大火正是此人所放,那崔乾佑一连旬日间杳无音讯,没准也栽在此人手下!”
安庆绪不满的挥手道:
好半晌之后,孙孝哲向后一倒,瘫坐在榻席之上,不过是听闻了一桩宫闱隐秘,却让他有种如临深渊的错觉,仿佛只要一步不慎,就有失足摔落粉身碎骨的危险。
一场酒肉直吃到天色见黑,回到卧房之中,孙孝哲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中所想全是安庆绪席间所言,安禄山双眼已不能视物,究竟是真是假?
至少在起兵南下时,安禄山还没有这种征兆。只听个别内侍说过,大夫腰间常年生疮疖,似乎脚趾也率见糜烂,均迁延不愈,但却从未有过眼疾之说,真是奇哉怪也。
若安禄山果真如安庆绪所言,元日后的登基大典又如何举行?岂非一经露面就要天下尽人皆知?也许只是年老眼,视力有所下降也未可知。安庆绪草包一个,拿来夸大其词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有一点,安禄山自打到了洛阳以后,的确一反常态,一头扎进紫微宫中,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只有极少数亲信如李猪儿、严庄等人才能得见……
睡意不知不觉袭来,孙孝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