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观兵圆满完成,天子激动之下竟临时决定,当场封赏有功将士。
进秦晋为冯翊郡长史,赏万金,于长安城中赐宅邸一座,着其次日午时,入兴庆宫勤政楼问对。其下各将尽皆叙功论赏,皆大欢喜。
随着司礼官连唱三声,“皇帝陛下摆驾回宫!”
大臣们礼拜送行,然后也纷纷散去。
喧嚣落幕后,新安众军欢声雷动,他们尽情的呼唤,雀跃。秦晋却严令下去,皇家禁苑,任何将领军卒,不得大声喧哗鼓噪,违者绕整个禁苑跑十圈。
军令一经传达,原本还嬉闹喧哗的众军卒立马就悄无声息,要知道禁苑大到跑马都要小半个时辰可环绕,仅凭两条腿,只怕跑断了也难以达到吧。所有人都知道,秦少府,不,应该是秦长史言出必践,说十圈就十圈,哪个敢拿自己的两条腿做赌?
天色擦黑后,军卒们依军法入账休息。秦晋也不例外,于帐中榻上辗转思索阅兵时的历历场景,今日果然有意外惊喜,天子李隆基不知何故竟不顾哥舒翰的阻拦,重新将自己提升为长史。
只不过,冯翊郡长史比起弘农郡长史则更胜一等。关中三辅,冯翊郡便是其中之一,且不论其农业经济是否发达,单就政治地位,在整个大唐都不出三甲之列。
所以,他这句话是带了情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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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为君王者,先选将而后有兵,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为将者乃兵之灵魂,换言之,不管秦晋人在何处,随时都能拉出一支队伍,练出一支精兵。
心思混乱之下,秦晋一眼扫到了李隆基笑意盈盈的脸上,虽然表情不变,可老眼里的笑意却在逐渐转淡。
李隆基一扬手,张辅臣麻利的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刚刚写好的帛书,其实这就是大唐皇帝的敕书。
“那还用说?哥舒老贼的官不当也罢,俺受封大夫之拖,随在秦长史左右,岂会朝三暮四?若是旁人问俺如此问题,定然一顿老拳回敬!”
听到这个消息,秦晋脑子里乱七八糟,杨国忠为什么给他求官,求得的又是什么官?如此一来,自己昨天晚上筹谋的一切岂非又成了一场镜水月?
契苾贺突然问了一句。
李隆基竟亲自起身,来到秦晋的面前,将他拉了起来,然后引着他到一旁码放齐整的软垫处。
紧接着,忽而一叹,“都说朕富有四海,无所不能,其实尚且不如一平民百姓。”
引路的宦官还是昨日的张辅臣。
“今日哥舒翰又来索取一物,我也不想给,但他与杨国忠同宰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好驳他的脸面,所以也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李隆基先相面一般睁开老眼,近距离的盯着秦晋看了好半晌,然后才点点头,呵呵笑道:“嗯!少年才俊,好,很好!”
“长史君?可睡下了?”
帐外响起了郑显礼的声音,秦晋一骨碌起身。
“一旦哥舒老贼得逞,郑兄弟何去何从?”
他哪里能先于皇帝坐下?这不是闲命长吗?
“消息可确实?”
秦晋喟然一叹,天子赏赐的宅院就在胜业坊,由此步行,眨眼即到,如今他也是有房有产的人了,想当初在一个偏僻省份的二流小城,工作三五年还要蜗居在一间不过**十平的小屋。现在可好,长安城乃天下第一大都市,又近在皇城脚下的寸土寸金之地。真是换了人间,换了人生啊。
今日阅兵,哥舒翰的确是骑马而来,开始表现的也的确硬朗,还让很多人竖了大拇指,称他老当益壮。但临走时但上马时,不知何故却需要家仆搀扶,老病之态瞬间尽显。
现在朝中的局势且不论,秦晋在洛阳与潼关之间大肆搅合一番,局势已经与他所熟知的历史大不相同。首先,弘农郡崤山的一场大火,使得崔乾佑数万精锐或死,或逃,或被俘,一朝灰飞烟灭,就连崔乾佑本人都被生擒活捉。然后还有从陕郡到硖石、渑池一线,一连串的奇袭,使得叛军士气受挫,龟缩回了洛阳。这是改变其一。
如果皇帝真这么无趣,为什么还有那么人丢了性命也要抢那宝座呢?不过,当皇帝的确有一样东西不能有,那就是真情,否则将会死的很惨。这种绕圈子的开场白,秦晋于前世见得多了,于是便附和着静等李隆基绕上正题。
来到勤政楼,诺大的内殿仅有天子一人与内侍一人,秦晋规规矩矩的在张辅臣所引领的位置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是秦晋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人如此磕头,虽然不适应,但为了融入进这个自己没得选择的社会,只能如此作为。
但秦晋能左右天子任免宰相吗?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而对于哥舒翰与杨国忠两个人的党争,他是不打算进水湿鞋的,以他的经验凡事参与进争斗中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哪怕取得一时之胜利,将来也必会有后来者报复。
郑显礼对契苾贺的冒犯大为不满,直以为将他看成什么人了?
如果稍微流露出一点对兵权的恋栈,秦晋以为,李隆基对他的态度恐怕便会另有转变了。
现在可好,终于在长安城中见到了的秦晋,也可在这举目无亲的长安城一诉思乡之苦。
秦晋虽然懵懂但还是知道最基本的规矩,连声道:“臣不敢!”
秦晋心道,终于图穷匕见了,关于冯翊郡长史的筹谋彻底泡汤,现在的他竟然稀里糊涂成了神武军中郎将。
秦晋也不隐瞒自己无能为力,对此他只能等,等着天子、相公们的博弈结果。
郑显礼进帐之后便先恭喜秦晋再或晋升。
“明日,我就会进宫面圣,一切自然便有分晓,咱们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个准结果。”
这又让秦晋颇感意外,同时也对这个厚道老实的宦官好感大增,想不到宦官也并非全是边令诚、李辅国那种卑劣之徒,他们也是人,有好也有坏,比如面前的这个张辅臣,除了肢体不全以外,不就是个颇为忠厚的老实人吗?
天子对他的信重由此可见一斑。
李隆基先是一愣,他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直恭敬有加的年轻人,居然还有几分脾气,竟敢出言顶撞。但这种率性而为也正见其本心,是以天子不但不怒,反而好言抚慰。让秦晋尽管做神武军的中郎将,哥舒翰想要他的人马就给他,到时候在拨给秦晋五千禁卒,练上一年半载,则又是一支劲旅。
皇帝如此表示亲近恩遇,这让秦晋有些冒汗,揣度李隆基的意图,无非就是拉拢或是以鼓励人心。但他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性。
契苾贺嘿嘿致歉:“俺给郑兄弟赔不是了,俺这张臭嘴,看看,该打!”
似乎此前早有关照,秦晋所乘的四马轺车由便门长驱直入,这更让他有些惴惴不安,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如此出尽风头,不知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戳自己的脊梁骨。戳脊梁骨倒不怕,就怕某些人因妒成恨,在背地里使绊子,冒坏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隆基却让张辅臣将秦晋扶了起来。
若非朝廷有内臣与外臣不得私交的规矩,秦晋倒真想与之来往来往,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中,至少这样的人让他还能感受到,一丝如沐清风的感觉。
次日,秦晋早早洗漱准备着往兴庆宫中面圣。禁苑位于长安城外东北方,而且一早就有宦官来到兵营候着,准备引领秦晋入宫。这在当时也是难得的待遇,天子亲自派家奴来引路,代表着天子的宠信与臣子的荣耀。
四马轺车已经停在禁苑外的大道上,左右则由十数骑禁军护卫,对于这种出行的排场,秦晋一时间还不能适应,总觉得太过招摇。
这时,秦晋响起了张辅臣临下车时那句话,只要爽直回答总不会错。那么,此时的秦晋觉得自己像商品一样成了交易的筹码,如此做好像将他看作唯利是图的小人一般,即便对方是天子也已经心有愠怒。
那就是哥舒翰与杨国忠之间的党争。
如此,名将皆未死,朔方、陇右的精兵再及时应援,唐朝关中无忧。关中无忧,则万事皆有可为。
“有机会自然要去,朝中的相公们机锋甚深,很多事由不得咱们自身做主。”
“秦长史何必再回军营,圣人赏赐的宅子里家具仆役都是现成的,只要搬进去就可以享清福呢。”
秦晋婉拒了张辅臣的四马轺车,如此招摇过市不是他的风格。他打算步行回北禁苑的兵营,顺道看看长安街市的沿途风光。
现在的朝局正是哥舒翰与杨国忠两位相公在绷足了劲打擂,想必杨国忠如此示好拉拢自己,也是打击哥舒翰的手段之一。
陈千里说起在长安的境遇多是心有不爽,虽然龙武军是北衙禁军,但他仅仅是个录事参军,平日里有职而无权,虽然俸禄不少,地位不低,但却与其心思想法想去甚远,整日里恨不得插翅都飞到关外去上阵杀胡狗。
“八.九不离十,俺的一位军中故交现在于兴庆宫中戍卫当值,消息从此人口中得知。长史君要早做应对,不能事情临头,才抓了瞎。”
于是他赶紧将手中敕书放下,大礼参拜,“臣何德何能承蒙皇帝陛下如此错爱!臣万死不敢受,唯求以微末小吏之身,侍奉于皇帝陛下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