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他一双薄唇微颤,眼底染着深浓痛色。
在晴朗天日下沉沉怔愣,他才又轻声说:“…容昭。”
心里知道他被推进这须弥石已不知过了多久——自己胸腔里满溢的修为大约是沉睡时自动周天循环一点点练出来的,在须弥石中经历的年月他简直不敢细想。
然而,于他而言,只如一阵大梦初醒。心底怎么也挥不去的,是父亲后心直直透过来的那片雪亮刀尖,与莫名清晰鲜明的,唇上一抹冰凉。
闭眼前一刻,本是漆黑夜色。
那天晚上,谢予安原是在和师兄容昭闹脾气——那脾气已闹了三天了。
谢家子弟,向来二人一间竹舍共居。谢家门风森严,谢予安身为谢氏家主嫡子,在这些事情上也并没有什么住单间吃小灶的优待,与普通弟子衣食住行一般无二。容昭原是谢氏家主谢余晖结义兄长认的义子,从小托付在谢家长大,谢予安自幼缠他缠得厉害,近乎形影不离。居住的竹舍也自然是他二人一间,反把亲弟弟谢易丢在了一边。
他二人向来亲密,三天没说一句话,倒是头一遭。
这晚,谢予安在校场一句话不说,闷着头练剑,将家传的剑法从入门筑基到进阶剑招一路路练下去,足足两个时辰,半句话都没说。师弟师妹都觉他这几日情绪不对,没人敢去触他霉头,只看他一个人热汗湿了重重衣衫,似是汗落进了眼睛,偶尔死命地抹一下脸。
终于筋疲力尽,也是更深露重。谢予安一个人负了剑,盯着自己被月光映得狭长的影子,腰酸腿软手臂酸痛,独自往住处走。
谢家弟子住宿的一片竹舍已是漆黑一团,想是众人惦念第二天还要清晨早课,早睡了。只他与容昭共居的那间,窗上映着微弱的灯火。
谢予安在门前沉默半晌,推开了门。
容昭果然未睡,连寝衣都未换,半伏在桌上,眼睛看着跳动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谢予安看了一眼容昭被暖黄烛火映得莹润清俊的侧脸,又看了一眼房舍角落打包到一半的包裹,眼睛发酸,一句话没说,在床边的水盆里胡乱洗了洗脸,踢掉鞋子,翻身上床,就要拽被子往自己头上蒙。
容昭忽然轻声说:“小谢。”
谢予安狠狠咬了咬嘴唇,他咬得重,舌尖尝到了一点锈味,仍一声没出。
容昭似很轻地笑了声,忽问:“你想让我怎样?”
见谢予安没答,容昭又继续说:“家主把我的婚事和你的婚事一起提,是什么意思,还要我多说?”
谢予安狠狠握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放开。就是因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几天,他实则不是在生容昭的气,而是在生自己想尽办法却无能为力的气。
他对容昭那不合宜的心思简直昭然欲揭,父亲看出点端倪,也并不奇怪。谢予安今年二十二岁,容昭比他大得两岁,原也都是该文定的年纪。家主谢余晖在家宴上提起这件事,自然是敲打了。
毕竟,若是家主嫡子与首徒两个大男人当真断袖搞到一起去,谢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谢予安身为谢余晖长子,武功在小辈中向来扎实,虽打架打得多些,也不算劣迹。容昭成名也成得甚早,二十岁上就以“照雪剑”之名在各个玄门中有了点少年英杰的名气。谢余晖口中提出来的,自然是两位名门淑女,人品武功都没得挑剔的大家闺秀。
要推脱,是总有办法推脱。然而,只要容昭还住在谢家,谢余晖绝不可能放弃让他二人分别迅速与女子成婚的想法。
谢予安眼睛微酸,终于轻声问:“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容昭漫不在乎地摊了摊手。“反正先别在这里碍家主眼,先去寻个热闹街市摆个摊算卦,什么时候胡说八道多了被人砸了摊,再乞讨几天,说不定有人肯看我生得俊包养我…”
见谢予安猛地坐起身子,脸色不善,容昭这才收了玩笑,叹道:“哎,逗逗你罢了。我义父不是还留下几个徒弟跑去昆仑开宗立派了?我就也先去混口饭吃,兴许过几年…”
谢予安低声说:“过几年…怎样?”
“兴许过几年,那边的家主再看我不顺眼,撵我下山摆摊算卦…”
谢予安被他噎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咬牙切齿拖被子往头上一蒙。
容昭向来只在师长面前装个一本正经的照雪仙君模样,实则胡说八道惯了。这人到底对他什么心思,时至今日谢予安还没全然弄懂。再说,懂不懂又能怎样。弟弟谢易天生不擅练剑,谢家这数百子弟,山门基业,迟早是要落在自己头上的。
既然身上有这卸不下的责任在,想从心所欲,又谈何容易。
二人各怀心事,一坐一卧,都没再说什么。残烛悠悠摇晃几番,闪了几闪,室内终沉入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第一声尖锐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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