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安发现,容昭,在这个欢楼的地界,似乎是挺说一不二的。
别的不说,那人披着一身素衣,手指半搭着窗檐,垂着眼冷冰冰一句“扔楼后面水沟去”,就果然没扔别的地方。
就是水沟,而且居然还是臭的。
那水沟里根本不知都倒进了些什么东西,洗脚水想来是必不可少的,厨余下水也不缺,半腐烂的蔬菜果皮在颜色不明的液体里混得均匀。
几个拖他过来的魔修修为相当不错,将谢予安一把摔在其中,避着溅开的水花,干净利落地走了。
谢予安头发衣服在脏水中浸了个湿透,熏得连眼睛都睁不大开,觉得自己似乎理应生气,但心里更多的倒是茫然。
一个人孤身从百年前独行至此,当年的亲朋早已成枯骨,得知容昭竟在人世,可称从未想过的狂喜。然而…他到底得了什么机缘,延命至今?
惊人的修为,随手杀人的凶厉,随意与人交媾的淫乱。…容昭这百年来,到底曾经历了些什么?
谢予安仰躺在那臭水渠里呆了半晌,越想越乱。白霏到底是不是容昭所杀反而不重要了,他此刻只想赶紧厚着脸皮回去找容昭多问几句。面前忽然投下一阵阴影,遮了太阳。
谢予安一怔,发现探过来的居然是张有点熟悉的脸。
是那荡魂窟入口处,偷他钱包不得,反把他诳进欢楼的秀丽小贼。
那小贼此刻打扮得花团锦簇起来,脸上薄薄施了层脂粉,云鬓高髻,斜插几根珍珠钗,衬得一双桃花眼愈发波光潋滟。此刻,小贼正托着腮蹲在水坑边看他,笑得满脸娇艳灿烂。
“…你本来就是欢楼的人?”谢予安此刻简直没脾气了,他也没笨到想不清这前因后果。
“啊,实习呢,我叫文夏。”小贼笑嘻嘻的。
“……”谢予安坐起身,从头发上拿起几片腐烂了大半的果皮,摇了摇头,又忍不住问文夏:“你知道是谁把我扔出来的?”
“知道啊。”文夏依旧笑得明媚。“所以才要来好好看一眼——这么多年,分明心怀鬼胎还被老大活着丢出来的,我倒只知道你一个。”
谢予安怔了一下,总觉得文夏这句话里似乎有些了不得的意思。再想追问,文夏忽又站起了身,脸色正经起来。
“我也是来提醒你,老大刚刚下了令,再见你进欢楼,杀无赦。有谁多和你说一句话,拔了舌头。老大向来说话算话,他不想见人,便没人找得到他。你自求多福吧。”
文夏摆了摆手,一步三摇,风姿绰约地走了。
谢予安又愣了一会,终于从臭水沟里爬出来,浑身异味湿淋淋地坐在了沟渠旁边。
容昭方才封他修为封得甚巧,双腿经脉封了个结实,连走路都有些费劲,简直没法翻墙腾挪。丹田灵息倒留了一半,大约是给他留点能耐自保的意思。
方才过招,虽都未出真正杀手,但谢予安知道,此刻自己绝不是容昭对手。
——一觉醒来得了一身修为,他现在缺乏习练,正式对敌时离挥洒自如还差得太远。对付些修为低微的敌手还可以力克巧,而容昭修为之厚大概毫不亚于他,运用之巧更是匪夷所思。被好端端丢出来,确实是他手下留情。
此刻这在欢楼被人尊称“老大”的容昭不愿见他,又还能怎么办?
呆坐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身臭哄哄的衣服倒被太阳晒干得差不多了。谢予安终于迈开步子,往止戈客店走。
在饺子汤这种地方,身上修为不够,他也不敢胡闹。容昭封他修为封得不狠,还留了些灵息冲撞的口子。索性去和谢年汇合,在那严禁动粗的止戈客店住上几日,将灵息冲开了,再做打算。
大约是他身上味道实在不好闻,一路倒没什么人骚扰。径直走到止戈客店,有些不好意思地入内与容颜温婉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谢予安眼睛在店内四处扫了扫,却没见谢年的壮实身影。
“老板娘,我那个同伴却在何处?”心下疑惑,谢予安便开口问瑾娘。
“原说在此打杂,原本要送米粮来的王老板扭伤了脚,他便去后街搬米。”瑾娘看了看天色,也皱了皱眉。“已经一个时辰了,却还没回。——哎呀,近来饺子汤里时不时倒听说有外乡人失踪的事情,他却未必知道戒备。”
谢予安心里不由担忧起来,匆匆换了件没臭气的衣服,依着瑾娘指示的方向去寻谢年。
那卖米粮的王家米铺离止戈客店只三条街的路途,谢予安拖着有些发滞的腿脚一径寻过去,米粮店的伙计却异口同声说从未见那高大青年前来搬米。谢予安不由得着了急,又回止戈客店问了问瑾娘,见谢年仍旧没回,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自然也呆不住了,又回头一路挨家挨户询问过去。
饺子汤这地界人修魔修混杂,倒也并非所有人都修为深厚,这一片民居大抵是普通居户。谢予安敲了几家门,终于敲开一间,里面却一问三不知。他越寻越是心焦,又敲几家,门内嗡嗡地回了一句:“方才路上有个老妪摔了,抱着腿嚷了半天,有个年轻人把她扶走了,又问她居处,兴许就是你寻的那个?”
“定然是他!”谢予安心中一喜,知道这正是谢年做得出的事。又慌忙问:“那老婆婆说她住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