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雨楼隔绝天日的地下,三天很短暂,亦很漫长。
对于何引这种低等的养狗弟子来说,三日几乎转瞬而逝。——养狗的杂事多得很,平日里一个低等驯养子弟负责养五条狗,每日吃喝拉撒、鞭打训诫、清洁包扎,几乎忙得马不停蹄,也只有把狗塞回笼子歇息,或是锁去内室等着无事做的春雨楼子弟下来寻欢作乐时,何引才能得些空闲。
此刻,何引就有点空闲。
庚十八正在他面前的笼子里睡着,高大的身体侧着身蜷成一团,被金球牢牢堵着的口唇中,一缕银丝般的口水自唇角流下来。
——在箱子里被关足三天,一颗屁股鞭痕叠着鞭痕、精斑盖着精斑,狗被扯出箱子时显得颓丧无力,那双眼角下垂的温顺眼睛有点找不到焦距的茫然,被扯回笼子的路上,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
关过了箱的狗总得休息半日。何引看看时间到了,伸脚踢踢笼子,把一盘隐隐泛着紫黑颜色的物事放在了笼子前面。
“狗十八,吃东西了。”
虽烙着庚十八,何引倒总是顺口叫他狗十八——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狗的食物向来特殊,没什么味道的半流食装在浅盘中,上面又层层吩咐了,每顿必须加入一勺闪着珍珠色泽、味道稍有些发腥的黑紫粉末。何引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总之这种事不是他一个训狗子弟该问的。
狗十八在笼子里哼唧了几声,没睁眼睛。
何引倒懒得多说,开了笼门,伸手拔出狗唇间卡的金球——金球后面是一根头部向下弯曲的硬玉粗棒,是直直插进了喉咙深处去的。
狗几乎已经习惯了玉棒来回抽插,仍闭着眼睛,由着何引把东西从他嘴里长长拔出来,牵出一丝粘稠的唾液。
“吃东西!”何引拽住狗颈间的锁链,用力一提一扯。
“呜…呜咳咳咳…”
狗被扯着锁链拖出半尺,终于醒了一半,睁开那双迷迷糊糊找不到焦距的眼睛,发出一串呜咽呛咳,好像才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是在哪儿,跪起来停了片刻,俯身低头,把舌尖从口唇间的金环缝隙中伸出来,一口口翻卷舔舐那无论看起来还是闻起来味道都十分差劲的黑紫色东西。
狗但凡进了春雨楼,就再不能作人言。便是进食的时候,唇间口枷也是要戴着的。
何引低头看着狗壮硕的背脊。——春雨楼内,狗倒都生得不错。似是精挑细选过的,都是腹内结了结实灵核的修士,灵气涤荡过的躯体脸庞各个润泽好看,便是这条比旁人健硕的壮狗,也生着一张温和耐看的脸。
此刻狗跪趴着,头颅自结实的肩背低下去,淡红的舌尖一口一口舔着食物,随着头颅的动作,线条流畅肌肉饱满的背脊也随着微微颤动。
挺好的狗。何引忽然想。有点像他年少时家里养过的那一条,骨骼结实,身材高大,却温和胆小,被外人踢了只呜呜地夹尾巴逃。
…那条黄狗后来怎样了?——对,是妹妹被人贩子抱去那日,那狗夹着尾巴一声没吭,爹娘出去寻了一整日,没寻到小妹踪影。阿娘哭了整夜,阿爹一口气没处撒,便将那没用的笨狗吊在房檐下,活剥了皮。
一条皮毛油亮的黄狗,顷刻间变作了屋檐下一截痉挛弹动呜呜哀叫的暗红肉体。
谁叫那是条没用的笨狗。
想着那些遥远往事,眼前大狗舔着的吃食也见了底。何引收了盘碟,看看四下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忽然对狗说:“给我缝一下吧。”
说着,把换下的一件白袍和一套针线荷包塞在了狗手里,又拿身子挡了视线,小声说“快点。”
狗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接过衣服针线。
狗个子高大,筋骨结实,没想到捏起针线来却利索熟练。何引最初还忐忑着想这狗不要做出什么拿钢针自残伤人之类的事来,看他飞针走线缝了几针,才终于放下心来,心想原来这狗是真的看不下去自己这日常招人嘲笑的破烂衣服。
心里松了,何引本就是个爱唠叨的,在此处养狗没什么人说话,心里憋得难受,便又忍不住对这狗唠叨起来:“没想到你倒会做这个,是不是家里有弟妹?”
狗嗯了一声,点点头,脸上神色有点温柔。
“哎,其实我本来也有个小妹…我叫何引么,其实最开始是叫何引妹,我爹娘就盼着能生个闺女,后来才给我把那妹字去了…”
狗抬头看他一眼,又是微微笑了。何引忽然觉得,这狗脸上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温和眼睛,直直对视的时候,其实很好看。
心里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何引忽听见身后有些脚步,忙一把扯了狗手里的衣物针线,手忙脚乱地收了。回头看看没人注意这边,才长长出了口气,拾起方才从狗口中拔出的玉棒,原样深深塞回狗的喉咙。
狗大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呜咽,把那四寸余长的玉棒深深吞到了根,只留一颗金球在唇间堵着。
“当狗就是你的命,养狗就是我的命。”何引喃喃念着,扯起狗十八脖子上的锁链,往后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