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这是季末第一次见到丁三指。东河区带的人不多,早早就到了青城区的地盘,在会议室等着。
双方之间的关系一向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偶尔有些摩擦,也不至于撕破脸面。
那私底下有没有相互捅刀子呢……这可就不兴拿出来说了。
季末跟随许森走进这幢大厦,避开大众的眼睛,乘坐高层专用电梯。偶尔迎面碰到其他“公司高管”带着人走来,他们向许森打招呼,俱是停下步子让开通路,面带微笑,恭敬点一点头,问好:“许总。”
等视线稍微错过,落在“许总”身后跟着的季末身上,就眼锋顿挫,露出底下探究和轻视的意味来。
季末拉了拉领子,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他只跟在许森后边快快地走,当个安分的跟班,并不和这些人作太多眼神接触。
面子上做得挺足,一眼看上去挺像正规公司的。但季末知道,这些人再怎么包装得人模人样,皮囊之下都是穷凶极恶的灵魂。在另一面的世界里,可能每时每刻都正在爆发冲突、流血、搏杀,出自这样的人之手。
从走进密闭封死的小空间,坐上这班直上顶层不会在中途停留的电梯之际,季末就成了和他们一般无二的人。这边的世界接纳了他,并将他融入到这一面的规则中。
就此一路上行。
摩天大厦顶层正是好风光,环状的全景落地玻璃墙不会浪费这样的好景色。许森的办公室就选在这里。从此纵望整个江城,视野开阔,跨江大桥一览无余。
“稀客,三爷。”许森向东河区一派为首的那位老人微微欠身致意。又一瞟眼看向旁边守在门口的保镖,声音低了几度:“不是说将人请去会议室等。”
三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等不及了。”盯着许森,手杖在地面敲了敲,“你知道我是为多重要的事情特地来这一趟。”
季末最后一个进来,替他们关上了门。
在来的路上听阿龙粗略地介绍了一番,真的见了人才看清,确实是年过六旬的老人,面上都爬满了褶皱。不过虽然年岁已高,身材干瘪了下去,拄着手杖,三爷却丝毫不显老态。眼神厉得很,两把毒刀似的,透出一股子阴狠。
季末偷瞧这面相,立刻想起了丁诚,他们家祖传的上吊眼。真是躲都躲不掉的人灾。
这便是东河区现在的掌事之人。丁三指是早年道上的人给起的诨名,一直叫到了现在。小辈们尊敬他,故称一声“三爷”。
得这个名字,一方面是因为他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待有过错的下属,好施私刑。其中叫他恶名昭彰的那种惩处手法,就是截断人的双手最末各两根手指。
至于丁三指自己断的那两根手指是怎么回事,据说是他本人年轻时做了出格的事情,触怒了上层,给请到局里走了一趟。等过了一周,兄弟领命去接人回来,他左手就少了无名指和尾指。
同时失去的,还有无名指上的婚戒。
还有绑定在戒指另一头的结发妻子。
她失踪了。茫茫的人海,茫茫的江流,再也找不着了。从此丁三指没再续弦,丁家唯一的血脉由兄弟那一系延续了下去。丁三指开始整个人变得肉眼可见的阴沉,对上行事谨慎,对下手段残暴。同时爆发的,还有扭曲的,对丁诚这个侄孙的百般溺爱。
季末远远一望,同三爷对上了视线,顿时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寒,浑身都不舒服。略微回忆了一下,他应当是没在法庭上见过丁家这位三爷的。见过,就不可能没印象。
生硬挪开了目光。季末瞥见三爷身旁站着的那个疤脸汉子,也是个熟人。自他进来,就投了视线过来,将季末盯着。
“……”季末心知当初在监狱里躲过的劫,如今是都要好好还回来,一并清算了。心中紧张,眼观周围,不知道自己位置在哪,只好走到门口,沉默地站在那排保镖最末,等着轮到自己被叫上场。
“是许某怠慢了。三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得上座。阿龙,换新茶。”许森接了三爷的话,自己在办公桌背后那张老板椅上坐下。
但当他扫视房间众人,目光些许停顿,这话里的歉意一转,就变了味道。“不过,来都来了,再等等也无妨。”
扬了扬手,开口就唤:“阿末,过来。”
季末低头走去,穿过许多人打量的视线。他走到办公桌前站定,缩着肩膀等训话。叫他来的男人却微微起身,拉着他的手臂一把扯了过去,叫他绕过一圈,带至身边。
场内青城区的人俱是素养良好,练出了一幅面无表情死人脸。东河区的来客见了这一幕,脸色就精彩得多了。
许森望向丁三爷,向季末介绍道:“这位是东河区三爷。”
季末默闭了眼,一鞠躬。“三爷好。”
能感觉到锯刺似尖锐的视线。三爷无论从身份,还是同他仇深似海的关系上来说,都不可能会应他这声好。
等了一会儿,无人开口,房间里有诡异的安静。季末心里忐忑,那疤脸汉子只怕也在要清算仇怨的名单上。他不知该不该喊,疤脸先主动开了口:“好久不见啊。”
熟悉的狰狞面目,熟悉的笑脸和声音,熟悉的令人不适感。疤脸用舌头弹出轻蔑的嘲声:“小狗。”
季末:“……阳哥好。”
就要弯身鞠躬,腰上突然被人勾住。
许森轻啧了一声。季末一惊,还没听过许森这么明显地在人前表露不耐烦。
“别乱喊。”许森低声训斥季末。手上勾着季末的腰,要将他往后带。
但那只是看上去。实际上,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手掌在腰侧摩挲了一下,滑到后腰,暗中摸了一把。要不是卫衣过长,盖住了屁股,这只手就要肆无忌惮地滑进裤子里头去了。
季末一动不敢动,视线僵硬地偏转到男人脸上,才发现许森正专注地望着自己,眼底情绪凉而薄。
待抓到了季末的注意力后,那点不悦开始飞速消失。许森放开了他,嘴唇一动,这句话仍是对着季末说的,不过头歪了歪,已经含笑看向东河区的来客。
“不要自贬身价。”
清晰有力的一句告诫,亦是命令,叫季末一愣。
疤脸嘴角抽了抽,憋住了没说话。
三爷眯眼盯着许森看了一阵。这男人望过来的眼神笑也带刺,言下之意:我已经管好了我的人,您呢?可否教会身边的狗不要随便乱叫?
三爷手杖抵在瓷白的地面,捏着,隐隐生出几丝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