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隐隐不耐。
“不要问这么天真的问题。”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如果你是想问我将来的打算的话,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我现在有工作,能养活自己,不愁钱。”
说到后来放软了的一句话:“我一个人就够了。谢谢关心。”
不要可怜我,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吧,警官。
辐射出了这种信号。但那并非颜文峰本意。
颜文峰以为回去上学是他的愿望。但现在情况变得复杂多了,也可以理解。
实际上,颜文峰不仅觉得季末在这个年纪应该去读书,更希望他能……撒一下娇,依靠一下身边人,将担子分出去。不要独自扛着那么大的压力,一个劲儿地走在最前面。
想对季末说,你现在所做的那些工作,不想做,不做也可以的。
想说,没有地方去了,可以借住在我家。我可以睡沙发,不会让你难堪。
但是,最负责任的话还是什么都不说。
颜文峰考虑了很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季末,你想离开江城吗?”他说,“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季末有点没懂他的脑回路。
“离开江城,然后呢,去做什么?”
“并不是所有警察都像江城里的警察一样。”颜文峰同样放眼望向天空。遮空蔽日的阴云,轮廓在一片漆黑的眼瞳中也清晰可见。
他说:“去外面,翻案。”
几个字发音轻轻的,其中暗藏的力量却在季末心里落下掷地有声的巨大闷响,激起回音。
但除愕然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季末发现,这个警察还在纠结于那桩案子,没有放弃,执念还在逐步加深。
不免觉得有些讽刺。正义感和崇高的理想,对于能力不足者来说,只会显得一个人愚蠢自大罢了。
你想帮我,但你都不知道我背后是谁。他是不会放我走的,你又能如何呢。
季末没什么可透露的,只用事实打发警察,简短地说:“我们没有证据。”
“证据,肯定是有的。没找到,不代表没有。”颜文峰道,“哪怕处理得再干净,做了就是做了。”
季末知道他说的对。
事实不是没有证据,而是还没有找到证据。事实是这就是季末正在做的事情。
季末不是傻子,黑帮在江城里闹出命案,还买通了警察遮掩,不是没留痕迹,而是处处都是痕迹啊。真相怎么遮掩得住?许森手段通天,眼线遍布各帮派,怎么可能查不到?但是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还没有任何的有效消息。
怀疑名单上首位的并非东河区,而是许森。正是因为相信他的能力和地位,才有了怀疑。
因此有了之前那番质问。但许森说“无关”。
确实……如果说是许森来处理的这桩案子的话,时间上对不上,并且缺乏动机。所以对峙过后,季末同他和解。还要用许森的力量,也就促成了双向的信任。
那么唯一可能,许森不是查不到,而是不能查。这个凶手的身份谁也动不了,连许森都得让道,因此无从下手。就这点来说,季末怀疑,这个下令的人会不会是“金彪”相关的人?或是同等地位的存在。许森在为金彪做事,如果是金彪要求停止调查,许森很大可能也没办法。
而且这种撇得干净的手法,很像是那些高位者的处理方式。
江城里不怕死人,每天都有因帮派械斗死得不明不白的人,警察普遍沆瀣一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收贿赂处理。那为什么还要费劲地毁尸灭迹,打通上上下下的关节呢?上至许森暗中得了命令不能查,下至颜文峰这样没有话语权的一线办事小警察也受到了黑帮的打点照顾。
不是因为死者有什么特殊身份,而是因为犯罪的人不想在自己手上留下污迹。
如果“没人”知道犯了错,那就是没犯错。
这些猖狂的,只手遮天的规则构建者们……早晚有一天,要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
所以对季末来说,找出这个凶手是谁只是第一步。整个复仇计划里最大的难点是:怎么“合规矩”地要凶手的命。
——更高的地位。
这不仅是用来开道的力量,它更意味着“裁决权”。当权位开了口,就能要什么“真相”就有什么“真相”,要什么“正义”就有什么“正义”。
仅此一条路而已。
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思绪绕了一圈回到颜文峰身上。这个警察因为看不到那高处的恐怖景象,因此无法理解。受限于身份,才能说得出翻案这种话。哪怕季末想要保护颜文峰,劝他离远点,多半也是无用功。
这让季末感到烦躁,沉不下气来。
“好,就按你说的,你能带我离开江城。”忍不住带着嘲讽开口:“现在你要让我避开尚不知道是谁的敌人的势力,搜集证据,再偷偷出城交给能够信任且有足够地位,能左右江城规则的白道力量,用公正的司法审判来翻案。”
“你觉得,其中有哪一步是简单的?”
颜文峰看着季末,突然意识到,季末想寻私仇并非一时冲动。他是如此清醒地看待这件事,然后背负大山,决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