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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这个冬天很冷。但没下雪,江面上也结不了冰。
季末长期奔波在码头,频繁地来往于城区的住处和接应航运的工作。
年历很快就翻到了新的一年,这样的生活仍旧没什么变化。
跟着干部们巡线,卡住可疑的船只,查验货品,和船老板们周旋,提交对干部们的观察结果……一贯地认真和上心。工作越来越熟练,钱越攒越多,也无处可花。
工作得再出色,于季末而言也只是工作。他自己的目标没什么进展。大海捞针,还在拿滤网去仔细地淘那枚针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季末拿着一叠货单站在码头卸货口守着,任船老板求情说已经拿到许可也寸步不让的时候,他看见了江堤上遥遥出现和站立的两人。
一个人是许森。季末对他的身影和着装太过熟悉了,甚至隔着这么远都能知道他脸上是什么神情。而立于许森身旁的那人,相当眼生。
那个能和许森并肩站在一起的人是谁。
江堤。
“听说你又暗中处理了一个干部。”闵先生眺望码头的方向,享受高处的好风光。一览无遗的江面,风催起水波,轮船正待靠岸停泊,岸上是无数忙碌的人影。
“搞得人心惶惶的。”他感慨。
在世界背面掀起的腥风血雨,就远不如江上的一阵风这般平静了。
“闵叔也感兴趣。”许森的目光钩住了人群中的某一个身影,注意力随着那个身影的移动被引动。今日本来无事,两人不过出来转转,随意闲聊。
“能让你感兴趣的人可不多见。我是得特地来看看那位声名鹊起的小朋友长什么样。”闵先生道。他也看到了,扬手指了指那个回头停下来,伫立在江风中的影子。
他看到了他们。
“就是那位。”闵先生好奇,“还很年轻。跑动的时候像只小兔子。”
“小兔子……”许森听到这句形容,被逗乐了,闷闷地笑,惹得闵先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大错特错,他可不是。”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叫他的吗?”许森问。目光盯紧了那个一身黑的影子,从这处看去只能看见一个指头大小的小人。
他从人群中凛然穿过,比风更无情,更专注。风鼓起他的毛呢大衣,缠上他的身体,试图让他的脚步停留,但他只是将围巾扯得更紧了一些,步伐快而沉,直指目标,十分明确、有力。直到被许森的视线抓住,他无视了边上围过去的聒噪的船工,比所有人都更快投来相迎的视线。
许森于遥远的江岸顶端同他对视、相望。揭开谜底时声音猎猎,语气傲然,无需遮掩:
“江上的黑鹰。”
闵先生听了这话,再看过去时就换了种打量的心思,觉得该重新看待那位小朋友了。
“说他出手凌厉?”
“他有一双看问题最尖锐最透彻的眼睛。”许森一条条陈述这个名号的由来,说起来十拿九稳。“在我们的港口入城和想要途经中转的来路不正的东西,没有逃得过他的眼睛的。而且他从不循私情,不收贿赂。”
“不错。”闵先生点评。开了个玩笑:“听起来,他更适合去做缉私警察。”
许森呵了一声:“在我手底下经事,屈才了是吗。”
两人都笑起来。
“现在好像有点风头太猛了。干部们私下里都不太想谈起他。”许森心情非常好,谈性十足。“我正准备把他调回城区看看。他脑子转得动,学什么都快,又有我亲自教他。”
闵先生提醒:“港口各航线的放行,出入江城的船员的身份核验,带标的货品的真伪证明,这些是重中之重。应该交给最放心的人去做,避免人员流动。”
“嗯,我知道。等这次肃清全部结束过后,我再考虑将他召回,把这一部分工作移交给其他人。”许森接受建议。又解释道,“我是觉得他们叫得不准。”
“不是江上的黑鹰,是许森的黑鹰。”
他像还在开玩笑一样地笑说。
因为该得到的东西都早已得到了,所以追求些常人难以体会的快乐。
“……”闵先生难以评价。“你还是那么任性爱乱来。”
瞧着许森,又问:“戒指呢,也给他了是吗。”
许森承认:“是。给他拿去玩了。”
想到了新的画面,略微思索着说:“我有点想给他另打一只合适的戒指,你觉得怎么样。”
轻笑道:“闵叔,你知道,有主的鹰,都会戴脚环。”
闵先生瞥了他一眼。“想都别想。没有会员会同意这样荒唐的请求。”
见许森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闵先生就知道说不了他,除了由着他去外别无他法。许森是不会受严厉指责影响的,反而越是明令禁止,越是会叫他想要找些另辟蹊径的方法去达成。
有能力的人,偏偏是这种叛逆,说一不二的性子。最沉稳,也最自负,最低调,也最张狂。
闵先生:“你收敛一点。那个的重要性你不是不知道。随便乱给人,以后要是丢了,会很麻烦。”
“丢不了。”许森不以为意。也依言收了几分玩闹的心思,淡淡道,“就算是死了,也是我的。”
没有指明主语。
“况且,也不是很重要。”不痛不痒地补了一句。
闵先生负手而立。码头上那个他们谈话中的对象早已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正在和旁边的人交谈。或者说,是在听对方手舞足蹈的激烈叫骂。
鹰是不会为小鱼小虾中断巡逻的路线并烦恼的,鹰的眼眸只看向真正要被击溃的猎物。他昂首站立,一言不发,也一步不退地静静听取对方言语中透露的信息,甄别真话与谎言,寻找漏洞。听够了,便抬手止住对方的发言,直白地挑出矛盾和含糊处,叫人哑口无言,再将货单递上,原样退还。转身就一个电话拨去给负责人,要求拒收,或是打上标记,告知需要扣留并深入调查细节。
闵先生看了一阵,无奈道:“真是就怕你这一点。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满足你的玩心就行。这世上就没有你看重的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