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心声成空。
低着头,默然垂眸,静静凝视手里的照片,所有的感情和心绪都被一下子抽离出了灵魂。空空如也的脸,空空如也的心,面无表情仿佛不曾有任何情绪能在这张脸上逗留。而往后,也将不再有任何从心诞生的火花能够跃然于这幅面孔之上。
照片是一张手机盗摄的广角监控录像画面,匆忙拍下,看来得之不易。环境光线不明,里边模模糊糊脸面朝下的女人,能看见她被头发半掩的侧脸。无论身形还是情趣制服季末都十分眼熟。
抓着女人手臂的那个男人,脸就清楚多了,更是眼熟得不得了。季末和他住过同一间住宅,时常在夜晚的工作开始或结束之时打一个照面,怎么能不眼熟。
季末还亲手给过他两耳光。只不过没叫醒这样子的人。
许霖、许霖。
血液倒流,手脚冰凉,心脏跳动渐缓。
再没有什么能够掀起波澜了。
第一眼看到照片,比起憎恨早就不当人了的凶手,其实心里更快有了一个疑问——
每天看着我和杀害我妈的凶手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你是抱着什么心情。
那,看着我千方百计地调查,拼命地想要接近真凶的时候呢。面不改色地说“无关”的时候呢。承诺帮我找到我妈作为换我出狱的条件的时候呢。
抱着我亲吻的时候呢。
许森。
全都是假的,骗人的吗。
骗得还不够多吗?
有了无穷无尽的疑问,遍布这段关系和所有共处时光中的罅隙。这些缝隙被翻开了,掘烂了,暴露在光下,像一个个地雷爆炸后留下的深坑,炸得人体无完肤。
没有一个问题有解。
季末还以为早早预料到了结果,有了心理准备,揭开谜底之时就不会心痛了。原来不是。
心里密密麻麻的伤口,季末已经放弃了假装能够被疗愈。暴怒鼎盛,抵达至高沸点只是神经的一次骤然绷紧,接着,所有感情被拉长成了漫长的空白的余音,越来越缓慢,越来越低而哀沉,直到没有声响,只剩下疲倦和真空的海。
不必有解了。没有疑问了。
曾经爱和信任着的人,季末不再需要他的回答了。
都结束吧。
“……”
季末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间未免过长,方知行不得不考虑他会一时想不开这种可能性,于是走了进去查看情况,敲了敲门,打破这里沉寂的,死水一般的氛围。
季末慢慢抬起视线,眼里静得很。
就像这个房间一样安静。而踏出门去就会发现,外面车水马龙,市井人潮熙攘。有追求更好的生活努力工作上进的人,有沉迷于寻欢作乐,自甘堕落的人,有过着平平碌碌的生活安心享受当下的人……所有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世界依旧喧嚣,今天和过去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
和她死的那一天也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季末,谁在乎死过这么一个人。凶手不会在乎,在场围观的旁观者们也不会在乎。
如果季末从一开始就放弃,或是选择不追究,那他后来应当会有很多路可走,不必做令人后悔的事情,不必染上血业和恶果,不必辜负他人,不必害怕被抛弃。说不定在那样的一条世界线上,季末如今会站在一个分岔路口,面临截然不同的抉择,会有人真的爱着他,而他甚至必须得从追求者中选择想要携手共度余生的某一位,再回应对方和与之相爱。
但是,没有人在乎的死者,季末在乎。
季末说:“我妈妈,很漂亮。”
方知行没敢接话。
季末来之前,方知行想象这个场景,以为他会哭,但是没有。传闻中的黑鹰是个冷厉不留情的杀手,果决的执行人和处刑人。虽说传闻多多少少会有些添油加醋和夸大神化的部分,但那个形象无论如何都和方知行记忆中娇弱无力好拿捏的男孩子对不上号,令从小看着季末长大的人难以相信和接受。
传闻描摹的影倒恰似眼前一身漆黑,笔直站立,自带气场,神色平静不为任何事情动容的少年人。
像一把利剑,染血过后浸在雨夜,洗去血色,徒缠了一身寒凉气,由内而外散发出不可攀也不堪折的冷意。无声地进来,现身于光下,又无声地离去,退回雨夜之中。
明明今天的天气是没有雨下的,却叫人感觉到阴霾笼罩的气息。所有雨水都蓄积在低沉的云层,将下未下,等一个风暴来袭的契机。
季末转身要走的时候,方知行试图叫住他:“季末。”
暗示说:“我一直有让混道上的那些人给你打听你妈妈的消息,从去年到今年。”方知行看见季末拿出了手机,索性就将幌子扯到底。“现在搞到的情报,可是花了大价钱……”
除了几趟来回打车的零钱,季末将账户里的所有余额全部转给了他。
方知行看着那一串数字,正待开口,就听见季末说:“不用还了。”
方知行闭上了嘴。
“我不是在放贷给你。这些钱都是我自己攒下来的,是工资,还有奖金。”季末说,“希望你永远别去找什么高利贷,这不是搞钱的法子。请多多爱护家人。”
说到最后,雕琢定死的五官,头一次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笑。季末像过去一样当个好孩子,温温柔柔地向着故人说:
“谢谢你将我妈的消息带给我,方医生。祝你能早日和你的爱人过上想要的生活。”
“但是,如有下次见面,你最好装作不认识我。”
他向方知行微微躬身致谢,嘴角留一撇笑意,转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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