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个“三师兄”印象不深。
程久拜入霜迟门下时,时源已经学有所成。他性情古怪,和师门并不亲近,总爱独自在外行走。在玉宵宫那些年里,程久也就在刚入门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得了他一份见面礼。
此后数年,再无交集。
霜迟淡淡道:“他以前有个妹妹,五岁那年因魔修而夭折。”
时源小时候,不比程久家富有。父亲是个渔夫,靠打鱼来养活妻子儿女,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一家四口互敬互爱,便是苦也觉得甜。
时源满十二岁那天,父亲照例出海打鱼。因天气不好,便没带儿子去,让他在家陪着母亲和妹妹。
然而说好傍晚就回的父亲却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见人影。
这个素来淳朴的中年男人一脸狂喜,说他网到了一个宝贝,发财了。
没几天他就带着全家搬走,时源还以为,自己家当真是时来运转。
直到他发现,父亲在和一个女子频繁来往。
那女子冶艳无比,衣着华贵,哪能看上他父亲一个平平无奇的渔夫?但时父就是迷了眼,认为自己也算发家致富,怎么就配不得漂亮女子?
半年后,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雨夜。
久未归家的时父突然闯入卧房,一把将沉睡的女儿从发妻怀里抢走,并亲自取心送给了等在一边的女子。
时源听到尖叫声急匆匆地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父亲谄笑着侍奉女子服下那颗稚嫩的心,他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尖叫不止。
而他才五岁的妹妹,就被毫不在意地扔在地上,像个廉价的布娃娃。
身下是一片刺目的血泊。
他不知道那么小的身体,怎么会流出那么多的血。
一切只是因为,他妹妹天生灵体,那魔女无意中瞧见,便起了歹心。
什么宝贝,不过是她抛下的诱饵,为的就是想换取这个真正的宝贝。
那魔女也没什么修为,不然也不会采取如此迂回的方式。后来时源埋葬了受不住刺激而逝去的母亲,机缘巧合拜入霜迟门下,不到半年,就亲手取了那魔女性命。
但大仇得报也没能让他解开心结。
他总是梦到那个雨夜,哗啦啦的雨声,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父亲脸上讨好的笑容,还有,妹妹幼小的,惨白的身躯。
一个月后,走火入魔,被霜迟及时救回。
醒来就失去了那一段记忆,只闹着找妹妹,冲到山下集市,看到一个红裙子扎小辫的布娃娃,便走不动道了。
他把他的妹妹找到了。
……
程久无言半晌,拧眉道:“你是什么意思?这也要算在我头上?”
“没什么意思。”霜迟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魔主想必是明白的。”
程久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怕?他们至多也只能把我关起来,又能奈我何?”
他说到此处,忽然心里一动,直勾勾地盯着霜迟道:“若是能被关在玉宵宫,倒也不错。”
霜迟毫不客气道:“我不司掌刑罚,不出意外,以后应当不会再见了。”
程久的脸色又阴沉下去。
相对无言好一会,霜迟敏锐地感知到什么,神色微变。
程久也微微眯眼:“是三师兄啊,他一个人跑这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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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牢不可破的结界突然散了。
时源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灵剑,抬头打量着这巍然屹立的庞然大物,紧闭的青铜大门就在他的注视下无声打开,露出黑黝黝的内里。
出乎意料的,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这座本该是魔界最难攻下的建筑,竟显露出一种违和的荒凉。
时源焦躁地拧眉。
他嗅到了风中浓烈的血腥气,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应当等仙道同盟一起过来,但是……
他的妹妹在里面。
他还想权衡一下,然而这么多年来他还没和“妹妹”分别过这么长时间,如果不是太混乱了,他怎么可能让人把“妹妹”从他背上打下来?
急速膨胀的不安和焦虑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开始头痛,眼前亮一阵黑一阵,错觉有光斑在闪烁。
红色的,刺眼的,像流动的血。
他一咬牙,冲进了未知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