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旭出狱,贺府自然阖家欢喜,不等白小公爷请客赔罪,先为贺君旭摆了一桌洗尘宴,柚子叶熬成的水,红红火火的鞭炮,烧得滚烫的火盆,还有一桌接一桌的好菜。
楚颐劳累了一天,没兴致去再应酬,只托病躲在房中,懒懒地看了一晚上山水游记。
及至半夜,卧室靠床边的墙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俄而传来一阵机括运转的声音,那条连通了他和贺君旭寝室的密道口乍然开启,从里面缓缓走出一道魁伟的身影来。
洗尘宴散席后,贺君旭便回院子里沐浴濯发,如今那三千烦恼丝半干不湿,因而没有束成冠,只用墨色发带松松地挽在身后,平素冷厉的眉目倒添了几分风流气。
楚颐支着下颌,抬眼瞥了他几下,脸上的表情嫌厌起来:“你不在洗尘宴里跨一夜的火盆,又来这作什么?”
贺君旭不答反问:“你好端端的又称病作什么?祖母说你是救我的功臣,硬要我明日来给你请安。”
功臣?明日楚颢入狱的消息一传出,恐怕贺茹意又不知要怎样说他包藏祸心了。楚颐冷笑了一声,嘲道:“我的长兄是‘真凶’,你差点成了他的‘替罪羊’,我乃罪人之弟,何必去你的洗尘宴给你徒添晦气?”
说起这个,才是贺君旭今夜而来的目的。他目光紧锁楚颐,问道:“究竟谁才是那个陷害我的真凶,你现在知道了吗?”
“蔡荪不是已经定案说是我长兄了么?”楚颐一哂。
“如果真是楚颢,你巴不得我被陷害当成替罪羊,怎会暗中助我?”贺君旭白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
楚颐脸色稍缓,算这武夫明事理。
“究竟是谁侵袭了雪里蕻,我也不知。”楚颐没再阴阳怪气,冷静解释道,“但此事确实是光王的党羽设局要害你。”
此案依旧疑点重重……贺君旭沉吟片刻,推测道:“蔡荪能拿出那件带有真凶气味的衣裳来陷害我,他必然知道真凶是谁,你兄长和他都是光王一派的,却被他用来顶罪,恐怕要保全的真凶是号大人物。”
楚颐放下手中的书,神色讶异:“你竟真的没全傻。”
贺君旭:“……”这贱人。
楚颐见他恼怒,脸上露出一点刻薄的得意神色,贺君旭正要发作,他却又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你要查出罪魁祸首,我有一计。”
贺君旭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什么计?”
“贺将军,在战场有战场的规矩,在京城有京城的门路。”楚颐微微一笑,“战场是生死搏杀,自然是能者上弱者下;京城在天子脚下,自然唯权贵马首是瞻。天下极权极贵的是皇帝,皇帝之下,便是东宫。一家太子去过的酒肆,就算酒酸菜淡,也能门庭若市,水涨船高。”
他说的与计策丝毫无关,贺君旭却听出了弦外之意。雪里蕻和光王无怨无仇,无论是谁,本质上要加害的不是雪里蕻本人,而是“被庄贵妃看中的太子妃人选”,侵占他,便是侵占了储君的心头物。
如若太子经此事之后仍旧对雪里蕻念念不忘,倍加关切,雪里蕻便仍是太子的心头朱砂,得到雪里蕻,便是得到了就连太子也不能得到的事物。唯有这样,那幕后凶手才会铤而走险现身,去继续侵占羞辱雪里蕻。只是这样做,对雪里蕻未免……
“你倒是会心疼他,”楚颐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冷笑挖苦,“雪里蕻中了蛊,就是要靠那人的元精才能活命的。你舍不得他,他恐怕却乐在其中呢。”
这冷血的一番话令贺君旭皱了眉,一向义薄云天的大将军顿时没好气地斥道:“你也是象蛇,等你中了那蛊天天被人操时,看你还能不能乐在其中!”
楚颐剜他一眼,久久没说话。贺君旭只道是自己将这象蛇怼得哑口无言了,殊不知……楚颐竟是被方才那句粗野的荤话激得起了反应。
楚颐待在贺君旭身旁,虽则没有肌肤之亲,但那灼热的雄性气息仍从空中一丝丝地侵入楚颐的五感,一股麻意从尾椎骨一路钻上后脑,令他心神躁痒,血热耳烫。
那罄竹难书的恶毒蛊虫,已寄生在他体内七年有余的蛊虫,此刻动情、动摇、动乱。
楚颐深吸口气,脸上仍是若无其事的冷,心里却是乱作一团的热。正冷热交缠间,忽然听见离自己寸步之遥的贺君旭也在深深吸气,炙热而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这里好热……”
听着这意味不明的话,楚颐脑中无法自控地浮现出以往贺君旭一边进入自己一边说自己里面又骚又热的画面,瞬时半侧身都软了,唯有嘴是硬的:“下流坯子,你自己心邪,反赖我……”
话刚说一半,贺君旭已经起身大步走到屏风旁,指着后面的暖炉惊讶道:“才入九月,你就生起炉子了?”
怪不得他才来了这么一会儿,才沐浴完的干爽身子便又闷得出了汗!
楚颐顿时意识到贺君旭说的热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热,自己却受淫蛊影响,发昏想到那些事情去了,薄粉的脸一下变得绯红。
贺君旭转身正要找楚颐寻说法,眼睛却正巧将他面红耳赤的情态全收入眼内,顿时也明白过来了:“哦……你以为我……”
楚颐颜面扫地,立即恼羞成怒,恨得几乎咬碎银牙。往日他只是在床笫上忍不住哼了几声,就要被贺君旭说他是骚货淫娼,今天被贺君旭知道自己竟然主动想了那些事,还不知要被这杀千刀的怎样嘲笑!
但此事能怪他吗?这武夫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就是对他百般折腾,怎么能怪他看见这人就胡思乱想……何况都是那破蛊虫扰乱了他的心神!
杀千刀的贺君旭,杀千刀的尾生蛊,等他设计解除了蛊毒,定要将这一人一虫挫骨扬灰!
楚颐心里从窘迫到羞恼,从悲愤到杀意,等心情慢慢平复,却仍未等来贺君旭的冷语羞辱,他诧异地抬眼望向面前的仇人,只见贺君旭目光凝聚,不知在思索什么。
楚颐只疑这混账又在想法子折辱自己,想到以往那些千奇百怪的道具,不禁背脊一凉。
贺君旭察觉他的视线,便也坦然地回看他,道:“你放心,我不会再为难你。”
那过分凌厉的五官,因碎发而修饰了属于凶煞的那一部分,留下英朗和凛然。
“七年前你害我成为不伦逆子,今日你助我洗脱失德罪名,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我从此,两清了。”
贺君旭遗下掷地有声的诺言,便重新隐入那密道之中,直到机关闭合,寝室重归寂静,楚颐方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