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燃青近日有些失眠,往往是半夜里听完“平安无事”的打更声才能入眠,天还未亮他又睁眼醒了,再无困意。
就这么吊着一口气,宋燃青浑浑噩噩等到了殿试发榜那天。
他换上了最常穿的那件青衫,睡不着便早早到了宫门外等候,谁知他来得竟还不算早,在他先前至少来了已有二三十人。
到了这一步,所有贡生也都有了底,再不济也能混上个一官半职,倒也算不上太过紧张,语气轻快地互相寒暄着。
宋燃青远离人群,孤零零地立着,脸上如覆寒霜,这幅比平时更加心情不佳的样子,倒使得无人自讨没趣上前搭话。
等日头到了晌午,才有几名小太监出现,核对了他们的身份点了名,这便把乌压压的一群人领了进去。
宋燃青在队尾跟着众人,木着脸一路沉默,神游天外地跟着众人的动作一起进了金銮殿,伏地叩首三呼万岁。
唱名公布排名的环节冗长得很,宋燃青听了会儿就放任自己开始神游天外。
他胡思乱想,自己会得什么排名,皇上又会让他当哪里的官?若能当上京官是不是就能抓到骗人身心的小贼?
小贼小贼,骗子骗子……
思绪越走越偏,宋燃青不由自主地想那双含泪的凤眼,再想那颗痣,想那两瓣唇,想那不停摇晃的腰臀,想那流水的穴,甚至是想那为了诱惑他故意发出的做作的叫床声……
“平阳贡生宋燃青,怎么不谢恩?可是有什么不满意?”
被熟悉的声音唤回了理智,宋燃青几乎以为自己得了癔症了,他正在脑袋里幻想的声音,竟然就这么轰然如雷鸣般炸响在头顶,他下意识抬了头,远远地看了眼声音的来源,正是斜靠在龙椅上的当今圣上!
一定是他出现幻觉了,青楼里放荡的小倌怎么可能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天下之主?可天底下又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声音?
宋燃青攥紧了衣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低首再度伏地:“谢主隆恩。草民欣喜若狂,一时失态,还圣上恕罪。”
他几乎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明知不可能,但心脏剧烈的响声和心底里疯狂的叫嚣声还是一同撕扯着攻击着他的脑袋。
咚咚——咚咚——
会是他吗?
宋燃青失魂落魄地出了大殿,他这副模样几乎都让人以为他落了榜。
正有其他进士想跟上前同他说话,宋燃青就被一个小太监喊住了,“今科一甲进士留步!宋探花!留步!”那小太监尖着嗓,气喘吁吁追着宋燃青跑过来,直到到了他跟前,宋燃青才知道是那声“宋探花”喊的是他自己。
“宋探花怎么走了,皇上还要见你,赶紧跟咱家走。”
宋燃青心头一动,“见我?”
那小太监看他一眼,眯着眼笑:“可不是,今科一甲进士都来了,冯状元和高榜眼都已经被领去了,您也赶紧跟着去吧。”
宋燃青觉得这小太监的笑容别有深意,但只是低头抿了抿薄唇并未多言,跟着走了。
御书房外,冯、高二人果然已经到了,看到宋燃青,几人互相无言问了好,就都被带了进去。
刚进门,一阵熟悉的白檀香就迫不及待地钻到了宋燃青的鼻腔。
这香味和那个骗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宋燃青随着拜礼的动作,伏在地上不露声色地攥紧了拳。
种种迹象都明明白白地显示,那个听上去近乎疯狂的猜测,并不是他疯魔后的臆想。
甚至,他想,甚至这处处的巧合安排,都是皇上对他的暗示。
宋燃青不觉得刚坐上龙椅两年就能扫清内廷、安定地方,拥有雷霆手段的今上,留下知晓皇家秘辛的他,是帝王心怀仁慈或是存有纰漏。
留有自己把柄的人要么悄无声息杀了,要么就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
若是真如他所料的这般,那皇帝的几次暗示,又是想要他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在听到“平身”的一瞬,宋燃青顺着起身的姿势,过分放肆地抬起了眼,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微挑凤眼——楚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心神俱震。
宋燃青缓缓垂下眼,死死咬住牙,依旧装出了一副平静的冷淡模样。
他没由来地想起了两人初见时自己的感叹,就说那眼怎会像狐狸又像狼、含春含情又有着藏不住的冷傲和狠厉,绝非一个将军府的庶子能承得起的,但若是那身着龙袍的天子……
宋燃青恍然,也只有天下之主才能生出那样的眼了。
楚恒从他三人进门起,只一开始看了眼宋燃青就没再做纠缠,如常勉励了三人,几句收拢人心的漂亮话让冯、高二人内心激动几欲落泪。只宋燃青在一旁默默不语。
好在宋燃青平时本就冷漠少言,此时他反应寡淡倒也没让他二人发现异常。
楚恒将三人安排进了翰林院,最后却突然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厉声敲打了一番,吓得冯、高两个年逾不惑的中年人反应不及,冷汗顿生,连声直道:“不敢。”
楚恒再瞥了瞥宋燃青,那小子依旧低头垂眼不语,毫无波澜的模样饶是楚恒也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皇帝觉得有些无趣,挥挥手,让三人退下了。
宋燃青跟着冯、高二人一同告退。
还没等出宫,他忽然面如菜色捂着腹部,“冯兄、高兄,在下腹痛,先行一步去寻附近茅厕了。”二人关切了宋几句,并未起疑,连声应好。
宋燃青立马转头就往回赶,到了御书房门口,扑通就是一跪。
侍候在门口的,正是刚刚带他来御书房的那个小太监,瞧见他这副模样连忙来扶,“宋探花,别跪了,起来吧,皇上在里面等你呢。”
“多谢公公。”宋燃青没等他扶,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整理好衣冠,直接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