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交叠的喘息和近似哀鸣的呜咽从诏狱之中的刑房传出,凄厉无比。
张焕瑾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接过侍从端来的一杯热茶,用杯盖拂去茶沫,浅浅啜饮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刑房中央忙碌的手下悠悠道了一句:“可以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待到一众人悉数退去,张焕瑾站起身来,信步走向刑架,目光冰冷地打量起被绑缚在其上的人。
那人垂着头,纤丽的身形因疼痛而颤抖着。十根纤纤玉指,每个指头上都扎着两到三根不等,淬着辣椒水的细长银针。
玄铁制成的圆形镂空口器,由一条黑色布带勒住,卡在他口中,令他唇齿大开无法合拢。鲜红血液混着来不及吞咽的唾液自檀口中不断淌出,染红下唇和尖巧的下巴,拉出长长的血丝坠在地上。
瞥了眼一旁刑案上鲜血之中的一粒银牙,男人嗤笑了一声。他抬手弹了弹那人指尖上的银针,又听得几声隐忍凄厉的惨叫声,心情无比愉悦。
掐住那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一张美人面因痛苦而惨白,毫无血色,已被泪水和汗水糊了满脸。
“听闻严大人文采名动京城,又写得一手妙笔丹青。先帝在时每逢宫中斋醮,严大人所呈青词皆是辞藻华丽,熠耀如绮,被先帝谓为惊才绝艳,不世之才。无论是朝事公务,还是诗词道论,皆能侃侃而论,出口成章。不过如今你沦为阶下囚,这书法文章,伶牙俐齿已经全然没有用武之地,在这银针铁钳之下受受疼也不算可惜了。”
口器被男人粗鲁地扯掉,碰到因后牙被生生拔掉而裸露渗血的牙龈,严彧痛得头颅打战,眉头紧锁,自口中呕出更多鲜血与涎液,滴在男人手背上。
张焕瑾冷笑了几声继续说道:“要说起来,沈大人与你同届科考,又是钦点的状元,文采学识俱不逊于你,可就是不够聪明,放不下些文人清流的架子,不齿于逢迎先帝练道修仙之事邀宠,所以才没能在先帝面前崭露头角。彼时其父又遭你严家陷害,才有机会落在我的手里受了刑。不过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今非昔比。如今沈大人平步青云,又轮到严大人进我这诏狱。就是不知这次沈大人会不会同严大人五年前对付我那样,把你身上受的痛十倍奉还于我,来替你出头呢?”
如赵昱轩所料,此人的软肋在此。
张焕瑾看着严彧颤抖滞住,怔楞了一下,无力地抬了抬湿重的眼睫看了他几秒,又认命般阖上,故作恍然大悟状:“哦,瞧我这记性。沈大人怎么会来救你呢,可是他本人亲自来北镇抚司委托我缉拿于你,才给我机会名正言顺刑审。”
听罢,严彧空洞的眼底略过恍惚和难以置信,不过顷刻间便消散,他咽了口血沫,扯着嘴角嘲讽道:“你这谎扯得实在没有水准,他一向清正不阿,怎会屑于与你这种小人同流合污。”
被赤裸裸地讽刺,男人却并未恼火,一派泰然自如笑道:“他再束身自修,面对血海深仇也顾不上许多了吧。收到你五年前寄给锦衣卫的亲笔书信,便立刻不计前嫌地来找我了。”
严彧眼中尽是迷茫,睁大双眸看向张焕瑾:“你说什么?”
只见男人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当初是你亲笔书信承诺时任指挥使,只要倾力配合陷害沈宏良下狱,便予他官途坦荡,黄金百万,良田千顷,才有了后面沈家家破人亡之事。”
“不可能!我从未写过这种东西!”
严彧激动地辩驳道。那时确实是严家伙同锦衣卫罗织沈宏良通敌罪名,他虽对此事知情,但因先前曾在父亲面前为沈家求过情,严国卿或许猜到了一二分他同沈恒焱之间的旧情,怕他心软一时糊涂,误了大事,故并未让他在此事上参与许多,他更不可能留下什么书信。
男人面上浮上得逞的笑意。“呵,写没写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物证凿凿,沈大人与你同窗多年,自然认得你的字迹,由不得他不信了。”
“你卑鄙,竟然陷害我!”
“在严大人面前,在下哪里担得起卑鄙二字。”张焕瑾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沈大人知晓你造下的孽,只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却又不好亲自出面,只能把这个活计交给我北镇抚司了。他本是让我瞒着你的,说念在你毕竟对他痴心一片,不忍让你死到临头了还心碎神伤。可我见你实在可怜,还是决定好心告诉你,总得让你死个明白。”
男人的话如尖针般刺耳,听得严彧脑袋轰鸣。
一定是这人满口胡言。沈恒焱是聪明人,不会中了他计,一定会选择相信自己。
就算……就算他不信,再恨自己,也不断不会把他交给张焕瑾这种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编织他偷窃财物的事情,在全城通缉他,给了这人抓住自己的机会呢?
他会轻信这曾害过他恶人的话,要致自己于死地吗?
从笃信到不确定,无数个声音在严彧脑海中回荡着,他只觉脑袋又昏又痛,一团乱麻,焦躁慌张不已。
他面上仍在故作镇定,声音却已经有些颤抖:“不,他不会的。他不会信你的鬼话……不会这样做……”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张焕瑾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嘲讽和玩味。“你不信?”他忽而将脸凑近,仔细端详起严彧的脸来,眼神中带了些狎昵和淫亵的意味。
拇指刮擦着严彧嘴角溢出的血水与满面的泪水,蹭到凝白的脸上摩挲,男人凑到严彧耳畔,在他耳边说道:“沈大人告诉我,严大人你不仅生了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蛋,连下面也长着女人的逼。说若我有兴趣,可以在取你性命之前,也尝尝这世上罕见双性之人的滋味。”
炙热的鼻息喷在耳侧,倏忽间,严彧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忽觉全身骤然冰凉,如坠冰窖般僵住了。
“他说虽然你平日里缠着他,故作娇羞深情,矫揉造作的样子很是讨人嫌,可在床上又骚又浪,勾引男人的样子却实在讨喜。被肏得腿都合不拢,骚逼直喷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都要被肏晕了还要抱着他,说你爱他。真是下贱可笑得不得了……”
污言秽语犹如恶魔低语,一字字钻进严彧的耳中,直直凿进心里。
这尖锐而沉重的刺痛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待到略微反应过来时,直觉迫使他想否认,想说些什么反驳。
他一向嚣张跋扈,口齿伶俐,在嘴上不饶人,朝堂上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他从未惧过,也很少输过。
可这次却不是为了讨个赢。
他竭尽全力,苦思冥想,不是为了驳斥张焕瑾。只是想寻找一点可能性,寻找不是那人逼自己陷入绝境的可能性;只是想找个借口,找个借口说服自己相信他;只是想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编个理由好让自己不那么难过,难过到呼吸都这么痛苦。
可是张了张嘴唇,却觉嗓子被血水糊住,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是啊,这些事,若不是他亲口说的,本不会再有任何人知晓了。
他一直知道的,那人的冷漠,无视,厌弃,却控制不住得喜欢倾慕,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