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岁朝一觉睡到晚上,看着外面的天色昏黄,穆卿晗在他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握住他的手问:“主君膝盖还疼不疼?”
楚岁朝摇摇头说:“已经好多了,不必担忧。”
穆卿晗愤恨的说:“君后真是自私,又不是主君的错,凭什么迁怒到主君身上,他就是个贱……”
“卿晗,不可胡言。”楚岁朝及时打断了穆卿晗的话头,怎能辱骂一国君后呢,穆卿晗的心意他自然知道,心疼他无辜受苦,握住穆卿晗的手说:“我知道你一心为我,放心,我没事。”这是实话,楚岁朝还没脆弱到跪一个时辰就受不了的程度,膝盖上的伤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根本,好生养着很快就会好的,只是楚岁朝从小养的金贵,楚太师爱子心切,楚岁朝连喝一碗粥都得是燕窝雪蛤等滋补之物烹煮,一碗鸡汤都用上好的老山参做底料,灵芝雪莲虫草的不知道用了多少,楚太师对他向来是爱护有加,他没受过疼也没吃过苦,身子被用上好的珍品滋养多年,皮肉娇嫩,这才会因为罚跪而青紫红肿。
穆卿晗看着楚岁朝这样了还安慰他,更心疼了,不能明说就在心里咒骂,把君后骂的一无是处,简直是穷尽他所知言语之极限了,他实在放心不下楚岁朝,想留下照顾他,哽咽着说:“爷,你要好好养伤,千万不可大意,今晚就让妾留下好不好?”
楚岁朝的房间除了正君是任何人都不能留宿的,穆卿晗的要求不合规矩,楚岁朝本人虽然不在意,但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还是不要给人留下把柄的好,楚岁朝说:“爷知道你想留下陪着,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不可让人钻了空子留下把柄,卿晗,你明白吗?”
穆卿晗今天不管不顾的闯进楚岁朝的寝室已经是极不守规矩的了,听了楚岁朝的话他非常羞愧,“妾明白了,妾不会让主君为难的,这就回去了。”
楚岁朝点点头,“嗯,回去吧。”
穆卿晗走了之后,听风进来送饭,楚岁朝又吃了一点之后就睡了,膝盖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听风始终看着盐袋,只要温度稍微降低就会换上新的,听风一整夜都守着楚岁朝,次日楚岁朝醒来的时候,听风眼中满是红血丝,他身份注定了很多话他不能说,楚岁朝把听风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他回来的时候听风已经偷偷哭过好几次了,如今眼睛红肿的厉害,楚岁朝说:“回去歇歇吧。”
听风乖顺的点头,他从来不会违背楚岁朝的命令,即便他此刻就想守着少爷,可他也不想少爷浪费口舌在去说第二次,躬身退出去了,换了观雨在楚岁朝身边伺候。
穆端华睡了很久,本以为醒来会看到主君在身边的,可他睁开眼睛身边只有乳父,知夏和沐冬,映秋四个人,他沙哑着嗓子问:“主君呢?”
乳父有片刻犹豫,他不想告诉三殿下昨天发生的事情,宁安候被传召入宫罚跪本就是丢脸的事情,身体受苦倒是其次,关键是有辱尊严,可这件事情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宫里罚跪的时候君后没有遣散宫奴,现在几乎是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三殿下身体不适,君后把宁安候叫到宫中罚跪,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皇家跋扈,这件事情倒是同情宁安候的人比较多,但也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的出言嘲笑。
这都用不着楚太师出手,君后惹的祸自然是陛下兜着,恐怕嘲笑宁安候的几人,日后在京城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乳父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下去,穆端华还在等着他回答,只能开口说:“昨日正君睡下以后,君后宣召宁安候入宫,回来后……宁安候伤了膝盖,现在还在养伤……”
穆端华先是反映了一下,大概能猜到事情始末,因为他的事情连累了主君,父后迁怒楚岁朝,把他传到宫里去了,不知道对楚岁朝做了什么,让他伤了膝盖,穆端华顿时心痛如绞,眼泪就止不住了,他自己不小心被人暗害,还连累主君受伤,穆端华恨不得历时死过去算了,他这么没用,根本不配做楚岁朝的正君。
急切的起床就要去看楚岁朝,顾不得自己现在身子孱弱,乳父赶忙拦下他,按着他说:“正君不必着急,现在你身子不好,拖着病体出去不是让侯爷忧心吗?你得顾着孩子呀!”
穆端华愣愣的,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蠢了,任由乳父按着他躺下,背过身对乳父说:“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一会。”
人都走了,穆端华再也忍不住,悲切的呜呜痛哭,他那么爱慕楚岁朝,爱的心肝都酸软了,可他带给楚岁朝的除了伤痛还有什么呢?他影响了楚岁朝的仕途,让他多年寒窗苦读付诸东流,可楚岁朝没有责怪过他半句,好不容易才怀个孩子,还遭人暗害,恐怕这孩子生下来也是个病弱儿,如今还害的楚岁朝受伤了,穆端华绝望的想,他其实根本不配做楚岁朝的正君,自古以来就没有休弃正君的说法,何况他还是皇子,那他如何能把亏钱楚岁朝的一切都弥补上呢?
穆端华恨自己,也恨他的父后,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却要伤害他的主君呢,回想这半年多的时光,楚岁朝给了他正君该有的一切尊严、体面和权利,待他恩厚,宠爱有加,可他带给楚岁朝的除了伤害,好像也没有任何值得一说的,穆端华在床上卷缩起身子,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止也止不住。
穆端华细细思索着,若是想还楚岁朝自由,想把他造成的一切伤害都弥补回来,那么只有他离开楚岁朝身边,可既然不能休弃正君,那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他就‘病逝’了吧,这样楚岁朝就能自由了,而他也不会在伤害楚岁朝了。
穆端华是真的把楚岁朝爱到骨子里去了,他不怕死,只是一想到要离开楚岁朝身边,他觉得生不如死,真的舍不得啊,那人像是天上明月一般,让穆端华只想仰望,眨一下眼睛都觉得是荒废时光,只有注视楚岁朝的时候,穆端华才觉得自己生命有意义,只有在楚岁朝身边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并且没有白活。
穆端华知道自己若是离开楚岁朝,那将是他永生永世难以磨灭的伤痛,可他爱楚岁朝,不是口中简单说说的爱,是可以为楚岁朝牺牲一切的爱,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性命,穆端华决定,等孩子生下来,他就想个办法,最好是死在宫里,省的在牵连到楚岁朝身上,既然他不配做楚岁朝的正君,那就由他亲手结束这一切,让楚岁朝重新娶一个正君。
穆端华在绝望中沉沉睡过去,但已经心存死志,睡的极其不安稳,一会梦到楚岁朝在宫中受刑,一会梦到楚岁朝身染鲜血,一会又梦到楚岁朝用厌恶痛恨的眼神看着他,睡着了也在不停哭泣,身下的被褥逐渐被鲜血染红,终究是没能保住楚岁朝的第一个孩子,穆端华小产了……
乳父进来的时候看到床上穆端华躺在血泊中,惊骇的魂飞魄散,尖叫着传太医,穆端华已经昏过去了,知夏急奔而出,乳父赶紧去查看穆端华的状况,掐着人中才把穆端华叫醒,穆端华感觉腹中绞痛,看一眼身下就知道自己恐怕是小产了,喘息着对乳父说:“告、告诉父后,不可在迁怒到主君身上,是、是我自己无用,”说到这里穆端华泪落不止,双手死死抓着乳父的衣袖说:“我不能在害他了。”
乳父急忙安抚:“正君会没事的,别怕,我会告诉君后,君后不会在动宁安候,三殿下你要坚持住,太医很快就来了。”
穆端华看着自己身下刺眼的红,他怕自己坚持不住了,挣扎着对乳父说:“送、送我回宫吧。”穆端华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腹中如同钢刀搅动,激痛难忍,他是怕自己若是挺不过去,死在宁安侯府里,陛下和君后必定会再次迁怒。
乳父哪里肯让他胡闹,这个时候若是挪动,穆端华身子根本受不住,知夏已经去请太医了,乳父赶紧吩咐沐冬:“你立刻持三皇子信物入宫,请君后驾临宁安侯府,要快!”转而对穆端华说:“正君不可冲动,身子要紧,宁安候没有责怪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啊。”乳父是从小看着穆端华长大的,早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了,如今他这样,乳父心疼的无以复加,他知道君后此番作为,真真是害了三皇子,三皇子心爱楚岁朝,君后动了楚岁朝,根本是往三皇子心上扎刀子。
映秋来报的时候楚岁朝刚吃完早饭,忍着膝盖的疼痛赶到正君院子里,看到房中惨像,他就知道孩子恐怕要不好,一进门就被浓厚的血腥气冲的够呛,他赶紧坐到穆端华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楚岁朝心里不是滋味,他确实之前对穆端华有怨气,但他不想穆端华这样的,若是穆端华有个三长两短的,对整个楚氏的计划都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楚岁朝也不用入朝了,他会被皇帝厌弃,包括楚太师都有可能会跟着遭殃。
抛开那些原因,他们成婚半年多穆端华对他的情意他能看到,而且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还没有查出来,楚岁朝昨日在宫中罚跪的事情说到底不是穆端华做的,虽然是因他受到牵连,但楚岁朝没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看着穆端华这样还勉力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楚岁朝拉住穆端华的手,轻声说:“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好吗?”
穆端华心里酸涩的不行,他抖着唇说:“主君,妾没能保住孩子,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你别伤心,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会有很多孩子,你好好的,养好身体,以后给我生很多孩子好不好?”楚岁朝觉得穆端华状况很不好,整个人好像都没什么生气一般。
“很多、很多孩子……”穆端华轻声呢喃,楚岁朝口中说的是多么美好的未来,穆端华是真的很想,守着他的主君,给主君生很多孩子,让这个家热闹起来,让他的主君事事顺心如意。
“是,端华你好好的,我们以后就会有很多的孩子。”楚岁朝心里也有点酸涩,不光是穆端华的身份,其实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在他心里有了一席之地了,也许是他亲自下厨之后那小心翼翼询问楚岁朝是否合胃口的时候,也许是他一针一线的给楚岁朝缝制衣衫的时候,也许是他动情时刻执着凝望楚岁朝的时候,楚岁朝从来不肯承认的,自己其实心里是有穆端华的,也许楚岁朝对穆端华的情分赶不上穆端华对楚岁朝的十分之一,但楚岁朝现在已经无法否认了。
穆端华觉得有楚岁朝这样一句话,他真的可以死而无憾了,他是真的很感激楚岁朝的,感激他对自己的宽容,也感激他没有把那些伤害反弹给自己,感激楚岁朝对他的恩宠和怜惜,其实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不能守着楚岁朝,穆端华盯着楚岁朝的脸,想在多看一会,把这个人记在心底,若是真有来生,穆端华想求上天,让他做寻常人家的双子,哪怕是嫁给楚岁朝做个最低等的侍奴,但求不要在给楚岁朝带来伤害了。
太医这时候已经到了,楚岁朝让开位置给太医,诊脉之后楚岁朝和太医到外间去,太医说:“三殿下小产,可孩子还在肚子里,必须赶快弄出来,否则会伤及三殿下的身体。”
楚岁朝询问:“他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看宁安候脸色不好,他已经诊过脉了,三皇子是因为情绪激动,大悲之下才会小产的,之前的藏红花虽然伤及胎儿,但并未对三皇子的身体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现下看着凶险,但只要把死胎弄出来,并不会对三皇子造成太大伤害,毕竟才是不到两个月的胎儿,三皇子这个只是寻常的小产而已,并没有看着那么凶险,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常了,双子哪有那么娇弱,恢复能力强着呢,何况三皇子底子好,恢复的更快,但这些话太医有不能明说,思虑过后才开口:“三殿下是大悲导致的小产,但只要不在情绪大起大落,日后好好将养个把月的也能恢复如前,并无性命之忧。”
楚岁朝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放下心来,他可不想穆端华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君后的銮驾停在宁安侯府门口,急匆匆往后宅走,他身边的赵掌事扶着他,生怕君后太急了摔倒,进了穆端华的院子之后看到太医们来往匆匆,君后赶紧进去了,顾不上那些虚礼,他只想赶快看到自己的孩子。
楚岁朝也赶紧让太医去准备,死胎得取出来,而后也进了内室,穆端华躺在床上看到君后到了,他要起身被君后拦下,君后说:“你躺着别动,怎么会弄成这样?”
穆端华心里不满君后传召楚岁朝入宫,而且他怕自己真有万一,君后再次迁怒楚岁朝,对君后说:“明明是我自己不小心,父后为何要伤害我的主君?”
君后被穆端华这副虚弱的样子和他身下的鲜红吓到了,他看的目眦欲裂,还没反映过来穆端华的话,被问的一愣,下意识狡辩:“哪有伤害你的主君。”
“父后,明知他没有错,你还传他入宫?他回来伤了膝盖难道不是父后做的吗?父后伤他,是想要我的命吗?”穆端华虚弱的诘问,他已经难受的要死了,强撑着想把楚岁朝从他小产的事情里摘出来。
这件事情君后做的不对,他本就理亏,只能安抚穆端华,“父后是心疼你,一时冲动才罚了他跪一个时辰,也没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他了,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爱惜吗?”
穆端华却撑着胳膊抬头,“父后当我为何小产,本来药性已经解了,好好休息就没事的,若不是你伤害我的主君,我也不会小产!”
君后一愣,看向一旁的乳父,乳父赶紧跪下,硬着头皮说:“三殿下是大悲之下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小产的。”
君后心里别提多懊悔了,他哪里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把自己孩子给害了,瞬间君后眼眶就红了,心疼穆端华,也恼恨自己做事情不长脑子,穆端华有多爱楚岁朝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份爱越来越深,深到这样的程度了,婚前就满心都是楚岁朝,嫁了之后更是没有自我,他嗫嚅着唇说不出话。
穆端华说:“父后,我嫁给他就是毁了他的仕途,他多年寒窗苦读废寝忘食,是我当初任性妄为,他不曾有半句怨言,待我恩厚,这次又因我受难,我如何对得起他,”说道这里穆端华看君后不说话,也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可能会让君后受打击,但他更不能看楚岁朝有什么好歹,接着说:“请父后答应我,无论日后我有任何事情,哪怕是我死了,也不要迁怒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