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说了一个字:“水……”
一张口,才发现嗓子是微微沙哑的。
胎儿顺利落地,时夏的身上明显空了一块,那总把盖在身前的被子顶得隆起的肚子如今空落落地干瘪下去,倒让已经看惯了他大肚模样的二人有些不太习惯。
邢渊先前还总觉得,这十个月来多少将时夏养得圆润了些,然而现在再瞧,却发现他还是那样纤细单薄,笼罩在宽松病服下的肩膀瘦削而窄。
他清秀柔和的瓜子脸也依然是小小一个,乌黑的细碎发丝凌乱地散落在他额前,因为沾了些汗而微微黏在肌肤上端,看着怪让人觉得可怜,好像他就是一只怎么都喂不胖的猫,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
“慢点。”邢渊将人扶了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好让时夏半坐着靠在床边。之前准备的水已经凉了,邢渊便叫时凌去重新倒了杯新的,递到床上的美人手里。
杯子里的水还有些烫。时夏双手捧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小心啜饮,动作慢吞吞的,当中时不时地停下来吹吹杯沿,一对薄薄的眼皮仍还在困倦地眨着,如同某种反应迟钝的动物。
半晌,时夏把杯子还了回去,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视线在四周扫视了一圈,眼神有点发懵。邢渊立刻会意,抓着他的手,示意他朝旁边看——
在产房病床的一侧,放置着一个有桌面高的保温箱,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在那里躺着,当下正睡得酣甜。
时夏忍不住伸出手来,手指隔着玻璃制成的保温箱,隔空对着里边的婴儿点了点。
刚出生的时候,护士虽然也有将孩子抱到近前给他看上一眼,但那时的对方全身覆着一层淡淡的血水,时夏什么都看不出来。此刻宝宝被清理干净,他才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看不出来像任何人。
“医院检查过了,说宝宝很健康。”男人说,“要抱出来给你看看吗?”
时凌赶来医院时,保温箱中的婴儿还是醒着的。小美人端详着这从他们共同的父亲腹中诞生下来的另一个生命,坐在一旁逗了对方许久,一直到它睡着了,才转过来和邢渊说话。
时夏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了,怕将婴儿吵醒。
“要是还困的话,就继续睡。”看着他这副懒恹恹的困倦模样,邢渊转头对时凌道:“你爸爸需要休息,你先回家,别把功课落下了。等到明天再过来。”
“哦。”时凌小心翼翼地轻声应着,仍旧不敢大声说话。他瞧了瞧时夏,说:“爸,那你继续睡觉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时夏点了点头,这才说:“路上小心点。”
时凌便出去了。
没有了那小美人叽叽喳喳、无比好奇地问东问西,病房内顿时安静不少。
将他支开以后,两人终于又拥有了完整的二人世界——虽然这房间里,明显还有着一个沉睡着的生命。
时夏的身子往下靠了一点,下陷在身后软绵绵的枕头里。
他将手收了回来,微微合拢,依旧被邢渊那明显要大上一圈的手掌包裹在内:男人肤色白皙,手背上突起着色泽浅淡的青筋纹路,将时夏烘得整只手臂都跟着热了起来。
邢渊双手曲起,支在床边,仔细观察着美人那被自己捧在掌心间的、瘦如嫩葱的指尖。
“你辛苦了。”最后,他在时夏的指腹上亲了一下,轻声道:“饿不饿?吃点东西再睡吧。”
时夏犹疑了一下,想说自己累过劲了,没什么胃口。但转念一想,等孩子醒了,他还要给对方喂奶,还是要尽量补充营养,于是点点头道:“嗯……”
邢渊提前就叫家中的厨师给他炖好了鸡汤。
鸡汤在保温盒里装着,直到现在都是烫的,里边的鸡肉炖得软烂鲜香,用勺子尖儿一戳就从骨头上崩离开来。邢渊提前帮他把肉剔好,在旁边看着时夏吃。
这美人动作优雅,才刚消耗了一场力气,做什么都带着一种懒钝的慢,慢吞吞地吃完半碗后就怎么都吃不下了,把保温盒交到邢渊手里,自己漱完口就躺下,浓密的眼睫如同扇子似的轻轻颤动,仿佛眼睑间粘了胶水。
——他又困了。
“睡吧。”床边的男人垂眸,“我在旁边看着你,有事就叫我。”
时夏却在这时摇了摇头,似乎还有话没和邢渊说完,强撑着将那对儿狭长的眼皮张开,嗓音轻柔而又绵润。
“还没取名……”他顿了顿,“你觉得宝宝叫什么好?”
邢渊道:“都可以,这个还不急。”
时夏却有些执拗,说:“你取一个。”
好像男人不答应,他就一直不睡了似的。
“……”邢渊停了一下,只得说,“我想想。”
关于第二个孩子要叫什么,两人之前也有偶尔交谈过。时夏的意思很好懂,当初他独自瞒着邢渊生下了儿子,时凌的名字就是他自己取的,也是跟着他姓。如今邢渊就在身边,第二个孩子的起名过程理应有他参与。
邢渊思索着,看着窗外的景色。
方才喝汤的中途时夏觉得热,他便过去把房中的窗户打开了。晚春傍晚时的天色依然很亮,放眼远眺过去,就能看见外边位处于私人医院内的花园。
就在前夜,这里刚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花园里郁郁葱葱,到处都开满了灿烂的春花,空气中还带着微潮的湿意,混合着清淡怡人的甜香,渗入了病房当中。
邢渊若有所感,想了想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暮春者,春服既成,他出生在了一个好季节,就叫‘雩’吧。最近天气很好,改天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和时凌出去踏青……”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怔。
时夏呼吸平稳,胸口有规律地起伏并颤动着。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