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在那无数个世界之中,须佐之男被摧毁神格的样子,须佐之男被灌下毒酒血水的样子,须佐之男被砍断四肢凌辱折磨的样子……
须佐之男离开自己的样子。
天上落了雨,雨水和着高天神武的鲜血蜿蜒流淌至自己的脚边。
他好像在来到人世后的无数个日夜之中都在做同一个梦,梦到须佐之男为了世人的毅然决然,荒只能远远地看着,看他越走越远,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然后在另一个世界之中,在鲜血与骸骨之间,寻求一丝生的契机。
那时候的荒也是这样遥遥地站着,他不敢走,不想看。
却成就了这样孤独的千年之约。
而如今须佐之男面色惨白,喉间溢出的声音痛苦至极,他连喘息都显得有气无力,纤细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不止,往日意气风发不再,此时的须佐之男,和他梦里无数个离去的身影重叠,相撞,破碎,一片片记忆的刀狠狠落下,割断荒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他好像快要看不见雷光了……
「荒,现在还害怕吗?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凉的海水。」
须佐之男的声音像是从海潮之中缓缓升起的明月,在一瞬照亮了星海,他那时温柔地笑着,月光落在他的掌心之中,所爱之人站在自己身旁,须佐之男的容貌他触手可及,在人世孤独的千年,如今只需要他伸出手去。
他的雷光就在这里。
记忆之中的那片海水依旧冰凉,无月时的夜空依旧让人害怕。
但是……
“须佐之男!”
荒回过神来,几乎是瞬间来到了须佐之男的身边,他颤着手去擦拭爱人脸上的汗珠,须佐之男感知到了熟悉的信香气息,那是属于他的天乾的气息。
须佐之男努力睁开眼来,看见荒失了往日的稳重,脸上的表情在灯火之下显得有些不真实,于是他放开被褥,缓缓抬手去用指腹揉平他深皱的眉。
但是……
“荒……别害怕……”
但是啊……
“别害怕……”
荒。
现在还害怕吗。
年轻的神王感觉到自己喉间哽咽着什么,他看了看早已被须佐之男的汗濡湿的被褥,颤着手忍着快要宣泄而出的悲痛,揽着人的肩膀,轻轻将人拥入了怀中。
“不要说话,要节省些体力,在这里,我在这里……”
酸软无力的手被爱人握在手心之中,须佐之男喘着气,感觉到下腹的胀痛一波高过一波,脆弱的生殖腔正被快要出生的生命所挤压,他难受极了,却全然没有办法,只能将脸埋入爱人的胸膛之中,将泪水独自吞下。
“荒……我没有力气了……好疼……唔……疼……”
天际的滚雷越来越近,最近一道雷落下来时惊醒了熟睡的孩子们,大些的妖怪赶紧将他们抱在怀中安慰着,这一夜没有了月亮的光辉,实在太黑,而雷光仅仅只能照亮一瞬,便消失无踪,如此异象,就连平安京的人们都不由担心了起来。
荒看着爱人苦不堪言的模样,又听着屋外的雷声大作,想来定然是这个孩子的原因,他通过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掌感觉到须佐之男体内的神力在悄然间消失殆尽,失去过多神力的须佐之男只会越发的疲惫劳累,若是在最后晕厥过去,到时候他与腹中的孩子都会有危险。
伟大的预言神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个解决的办法,他在脑海之中飞快的思索着,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须佐之男,只是被他忽视了……
“荒、荒大人……”
一个稚嫩的女童声打扰了荒的思绪,他转过身去,再一次看见了辉夜姬,她的怀中抱着因幡,只是此时也许感知到了主人的担心,它的耳朵也焉趴趴的,辉夜姬坐在荒的身边,探头去看须佐之男的状况。
一看见是门外的小姑娘们走了进来,而屋外也能听见神乐的哭声,须佐之男咬着唇忍着身下的疼痛,去拍了拍辉夜姬的头,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可以做到的了。身下的坠痛已经快要要了他的命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诞下这个孩子,没有人教他,没有人告诉他,就连如何去做一个讨自己天乾开心的坤洚,也只有荒愿意拉着他的手轻声说,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
在这一刻,须佐之男望向荒,他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任由着身下的疼痛一遍遍冲刷着自己即将昏聩的神智。
但是荒看见辉夜姬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急忙换了下姿势,将须佐之男轻柔且快速地抱了起来,须佐之男身子猛地一颤,似乎这个体位让他更为难受了,但是他没有抬头去问荒要做什么,全然的托付和全然的信任,只是让他抬手勾着人的脖子,好让荒抱着自己轻松一些。
“荒大人!须佐之男大人现在的身体不可以这样!他不能出门的!”
身后平日里温柔的花鸟卷担心到声音都高了几分,但荒却是全然没听去。
但是啊——
那片冰凉的海水会有人用怀抱去温暖他,无月时的漆黑夜空也会有一束雷光为其照亮。
屋外的一众妖怪看见荒竟是将须佐之男抱了出来时人都给看愣住了,不管不顾身后一众女声的劝阻,荒的脚下在瞬间铺展开星海之境,下一秒荒便抱着须佐之男消失在了一片碎落的星云之中。
一旁的晴明看着一句话都不敢说,连手中的折扇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时也未能察觉。
荒带须佐之男去的,是他那间在人世的神庙。
六道之门事件后,须佐之男的身份得以正名,他的庙宇开始被妥善的修缮,虽然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但好在是有了一些供奉。须佐之男并不在乎人们是否怀有感恩之心,他只是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在这破败的庙宇之间,却也收到了些微小小的感谢。
荒抱着他怀中身子不停发抖的坤洚寻了一处空地,又从星海之中寻得一席华贵厚重的披风垫在其下,荒坐在地上,轻轻将怀中的须佐之男调整了些姿势,他尝试着调动信香去安抚怀中的坤洚,收效却微乎其微。
须佐之男太疼了。
他甚至感到神智有些恍惚,明明被蛇骨穿喉,明明被喂食毒酒,明明被折断四肢时,都没有这么痛的……
诞育一个全新的神明,为何会这般难受……
“荒……”须佐之男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了,腹中孩子长时间的折磨已经让他体力几乎彻底消失殆尽,他甚至不敢大口的喘息,因为那会连带着身下一阵疼痛。
“须佐之男……不要睡,千万不要睡过去!这里是你的神庙,世间所有属于你的愿力都聚集于此,你清醒一些,不可以睡!你听见了吗……”
须佐之男听见了荒近乎焦急的声音,的确,在此处他能感受到自身的力量在缓慢的增长,人世间的愿力在化为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