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有某种诅咒存在,左秋一回到老宅,垣青就总要出事。
昨天那场双边会谈出了大问题,左家的修司部长瞧不起垣青,也同样瞧不起对面的梁家,随手指了一个译员来代替垣青作翻译。
左家傲慢惯了,对方敢怒不敢言,但这次实在过了火,梁家向来注重礼教,对方全程不用敬语不说,甚至还把他们家主的名字说错了。
没有人会想因为这种笑话挑起战争,修司部长更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左家这边急于需要有人出来抵罪,所以那位代替垣青的译员和挂在名单但没上场的垣青就被推了出来。
上场的那位已经被判了监禁,但垣青更严重些。他是左秋指名过来的,译员名单上也只有他的名字,但他人却没出现,所以被指控为失职误国,罪责更重。
走正规的司法程序给人定罪,即便是左秋也无法干涉。但家主知道总比垣青一个人百口莫辩被绑上刑台好。萧铮得到消息很早,或许垣青能躲过这一次刑责,但郑晚书却一直关机,联系不到人。
垣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走程序处决他无需经过家主同意。他被判了鞭刑至死,用的是重鞭,常理来说不出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但生生被萧铮拖长到三个小时。
垣青被堵了嘴吊在刑架上,细密的雨水冲洗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萧铮把时间拖得那样长,垣青只觉得这是一场残忍的酷刑,没人来救他,绝望之后是更大的绝望,求死不能。
他是真的想死,用那双满是痛苦的眼睛看着萧铮乞求得到解脱,眼泪和雨水一起落。萧铮和他并无交集,唯一的牵扯就是与郑晚书相识的这丝微弱的联系,竭力保他一口气已经是仁慈,再无暇顾及其他。
萧铮浑身也被打湿了,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和垣青一样,就像一条落魄的狗。
雨下得并不大,但很密,雾蒙蒙地挡住看台下观众的视线。萧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地甩鞭子,胳膊抖得厉害,几乎已经抬不起来了。
垣青撑不了多久,左秋若再不来就没什么别的办法了。萧铮伸手拿下垣青嘴里的东西,问道:“有什么想说的,我替你转达。”
垣青已经意识恍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萧铮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遗言,有吗?”
刑堂行刑从未听说还有这样的环节,萧铮违背了规矩,但没人过来阻止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垣青摇了摇头。
垣青雨中受鞭刑时,左秋正在老宅的卧室里安然睡着。在他回去的这一路上,雨势越来越大,等左秋赶到刑台时,那里早就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萧铮对于自己的手法还算自信,抱着手宽慰病房外的两个人说里面那个不会死,就是恢复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左秋没有说话,倒是郑晚书扑通一声跪下了。
“家主,我的错,我不该……”
左秋没说话萧铮在一边看得着急,走过去把人生拉硬扯拽了起来推向一边:“你个呆子,没事找什么打。”
垣青死不了,也活不痛快,他好像被人抽去了一缕魂魄,疼醒之后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呆滞。左秋蹲在病床前握住他仍然沾着血迹的手,柔声道:“没事了。”
“家主,垣青做错事了吗。”
“没有,”左秋回答他,“是我做错事了。”
家主是不会做错事的,垣青在脑子里来念叨着这句话,又费力地抬起胳膊用手摸摸左秋的脸。左秋歪着头方便他动作,不想却被垣青眼尖地瞧到今天老爷子在他肩膀上敲打出来的淤青。
“这里怎么了,”垣青原本还好好的,突然悲从中来,手指颤抖地搭在左秋肩上,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又受伤了?”
左秋身上的伤和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可垣青就是哭得那样伤心。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正常,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喘不上气来的样子。左秋抓住他的手连声安慰道:“垣青,我没有受伤,你自己受伤了,要好好休息。”
“那就好,那就好。”垣青把手收回,自己也蜷缩在被子里不再去看左秋,喃喃道,“垣青受伤没关系的。”
左秋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块大石头进去,看见垣青这个样子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索性直接躺在了他身边。
左秋身上并不是绝对的干净,贴近垣青的伤口有害无益,两人之间隔了一点空隙出来。垣青却不管不顾地蹭过来,抱住左秋的一条胳膊圈在怀里不撒手,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场雨下了格外久,黑夜也来得格外早。垣青什么饭也吃不下去,只想着缩在床上装睡,还要时不时睁开眼确认左秋有没有在身边。左秋用手指勾着他脖子上已经没电的项圈,这才稍稍让他安心了一些。
天快要明亮时,垣青小声地啜泣起来。他害怕左秋听到,用手背堵住自己的嘴巴,肆无忌惮地流眼泪。
左秋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地叫了一声垣青。被点名的垣青瞬间就收起了所有的眼泪,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片刻寂静后,左秋侧过身去背对着垣青,说道:“你哭,我就很难过。”
垣青以为自己做错事,无措道:“我没有……对不起,我不敢了……”
“但你憋在心里假装不委屈,我好像更难过。”
垣青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刚要开口时声音里却带了哽咽之色,十足委屈地叫了一声“家主”。
“我愧对这样的称呼,”左秋转过身来把人揽到自己怀里,牵住他的手说,“垣青,以后叫我的名字。”
垣青从一开始就称呼左秋为家主,让他改掉这么多年的习惯几乎是不可能。早晨醒来后,垣青故意把视线挪向窗外,就是为了避免和左秋进行眼神眼神交流。
左秋就故意走到他视线里去,垣青脸一热,目光平移到对方的腿上。左秋就蹲下来看着他,像个无赖一样逗弄垣青。
“为什么不看我?”左秋掰着他的脑袋问道,“我丑得没法见人吗。”
垣青惶恐道:“您很漂亮。”
左秋正要弯下腰来,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垣青都准备好被亲亲了,听到开门声后迅速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半张脸。抱着花提着果篮进来的郑晚书以及跟在他后面的萧铮被左秋烦躁的目光一瞪,发觉自己似乎打扰了人家好事,又要原路退回去,被左秋叫住了。
“进来,下次要是再不敲门就滚去刑堂挨鞭子。”
垣青一听到“鞭子”两个字就怕得发抖,眼睛眨个不停。左秋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动作,当着两人的面俯身吻住垣青的唇,稍作停留后便离开了。
几秒后,有医生进来病房。左秋好像是故意的,又低头吻了他一下,被人家看了个正着。垣青僵在当场,大脑无法进行思考,欲盖弥彰地歪过头去。
伤口一直很疼,疼得想死。垣青靠在左秋肩上,用脑袋靠着他的脖颈企图借一点点支撑的力量。郑晚书坐在一边看他受苦,心里愧疚之感更甚。
垣青或许不必要挨这一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