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是父子重逢,没成想最后却不欢而散。重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演武场,独自回到了朔方城外的铁骑营前。
长风吹乱草,遍地皆苍茫,四下萧瑟,寒生枯枝随叶落。少年晃晃悠悠地走到营帐前,抬首间看到一名手执怪异长剑的红衣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夙炼师父!”重冥连忙拱手行礼,但却因身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而那名唤夙炼的高挑女子上前打量了他一番,英气的眉宇微微蹙起,甚是严肃地开口道:“弄成这副样子,你这是去找尊上了?”
重冥咬着牙点头应道:“是。”
夙炼闻言叹了口气,收起手中如同荆棘一般锋厉的血色长剑,随后抱臂而立,沉声道:“去找军医罢,稍后再来营帐内寻我。”
说罢,那名长相美艳的天魔女仰首转身离去,背后收鞘的血棘剑寒光未减,无数骇人的荆棘缠绕生长于剑身之上,如同用罪人之血浇灌而成的刑具。
身为天下三之一的剑魔,夙炼自是恰如其号,修魔功练魔剑,死于她手中的正道修士更是不认其数,人们畏惧她残忍诡谲的剑术,更畏惧着那柄取走无数人性命的血棘长剑,传闻称那剑身之上的猩红荆棘便是从人的血骨之中长出,因而愈发鲜艳。
不过,剑魔夙炼早已没有兴趣屠戮人族,如今的她既为九幽的破军侯,自然听候魔主之命,整军以战东海神界,从此血棘剑所指之处,唯有那九霄天域。
重冥稍加处理了下伤口,随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营帐,帐内燃着醒神香,铜炉松木案,鎏金烛灯台,布置得格外典雅,而那红衣魔女正坐于案前,擦拭着铁甲上的血迹。
“…师父。”少年缓缓行礼,夙炼闻声停下手中动作,冷冷开口道:“坐吧,非要去寻你父尊,如今可满意了?”
重冥依言坐到一侧,抚上自己被绷带裹住的右臂,苦笑着点头道:“嗯,果真如师父您所说的,父尊见我修炼了红莲血魔功之后勃然大怒,甚至欲要亲手处死我…”
夙炼听罢冷笑一声,说道:“这是自然,本侯早就提醒过你,擅自修炼这种功法唯有死路一条,要么被尊上亲手杀死,要么…”
天魔女语气一顿,红唇微扬,竟卖起了关子不再开口,这让少年很是心急,遂追问道:“此事还请师父直言!”
夙炼却是不急,她随手借烛火点燃了一杆烟枪,唇边吐出袅袅轻雾,而后甚是享受地吐了一口气,缓声说道:“要么将其炼至顶峰,并以自身之血灌溉红莲,待到九重红莲绽放之日,便是油尽灯枯之时…”
“…什么?!”
重冥闻言浑身剧颤,当即从案前站起身,不顾疼痛攥紧了双拳,愕然道:“那父尊他岂不是会…”
夙炼点了点头,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六重断心魂,九重焚自身,莲华燃尽之后便会身死魂销…尊上早已知晓了修炼这种魔功的代价,所以才不许旁人擅自尝试,本侯告知于你方法已是破例,以后莫要再尝试了。”
听她此言少年更是心急如焚,于是连忙追问道:“那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父尊为何要选择这种功法?”
“他与你我皆不同。”夙炼深吸了一口烟,思忖半晌后说道:“虽为九幽的魔尊,但为了获得那足以对抗天道的力量,所以不得不这么做;红莲向死而生,在焚尽所有的仇怨之前,永不会停歇。”
“……!”
重冥闻言顿时如遭雷击,面上的神情倏尔变得无比颓丧,他跌坐在案前,垂眸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父尊他其实是在一心求死?”
夙炼不再多言,缓缓将烟杆中的烟灰掸去,轻声叹气道:“这是尊上自己选择的路,旁人无法置喙;但也并非别无他法,倘若能寻到血契相连的魔奴,与之分摊这股红莲煞气,或许能存一线生机。”
“…天魔的血契?”重冥听罢猛然一振,立刻开口道:“那父尊可有寻到?”
身旁的红衣女子看着少年无比期望的样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尊上既是一心向死,又怎愿结契苟活,更何况又有什么人能入他的眼呢?从前送进森罗殿中的无论男女最终皆是身首异处,久而久之,其余想讨好你父尊的魔侯也就不愿再送姬妾去送死了。”
夙炼说罢半眯起眼睛,似乎有些厌烦了,于是便下了逐客令:“行了,今日本侯告诉你小子的已经够多了,总之你不可再修炼这种魔功,若不然等尊上大发雷霆欲要杀你之时,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退下吧。”
重冥低头沉默了良久,他的面色很是失落,却也只得起身拱手拜别:“是,师父,徒儿告退。”
帐外的寒风萧瑟入骨,冷意倾刻之间便浸透了少年的衣衫,远处的朔方城依旧屹立在翻涌的漆黑云雾之中,巍峨不倒。
风起北溟,许是骤雨将至。
森罗殿,水月宫。
窗外一树玉兰初绽,与池中素莲相伴,如此良夜美景让此地与荒无的魔域截然不同,乍看起来竟像是仙人隐逸之所。
然而居于此处的那名九幽之主,素来以残暴无常为名,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这等闲情雅致。
或许这其中的缘由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殿内,燕无渊正阖目端坐入定,他赤裸的胸膛之上纹有一条凶厉的黑龙,竟然犹如活了一般,随周身翻涌的魔气摆动着龙尾,无数的魔气凝聚至魔心,化为了一朵血色的莲花,那条龙被其吸引,逐渐向着莲花深处靠去…
但还未等触及,燕无渊忽然真气逆行,紧闭的薄唇猛得咳出一口猩红,他随即睁开赤色的双目,捂住胸口粗重地喘息,低声暗骂道:“咳…该死,这么久了,我竟还没有彻底掌控睚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