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啊,一晃这么多年没见了。”郑余微笑着碰杯,迎合着感慨两句,他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对方可能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双方都试探着,找些话题说些什么。
“哎我记得你是南边那个县的吧,前阵子暴雨闹的特别厉害,老房子塌了不少呢!你家那边怎么样啊?”
郑余心脏一紧,霓虹掩盖了他苍白的笑容,他说:“老家没人了。”
他在撒谎,老家,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郑余带着一身酒气,连夜赶回了县城。
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站在县城汽车站门口,像是一只灰扑扑的蛾子,兜里的手机没电了,他赶上了一家快打烊的面店,小心翼翼地要了一碗牛肉面。
“来,数据线!”
老板娘借了他一阵充电器,郑余在这家小小的店铺里吸溜着面条,看着手机电量一格一格地升上去。
没有未接来电。
大城市之间人与人似乎格外冷漠,休息的日子谁都不愿搭理谁,郑余害怕有人找他,又害怕自己被遗忘。
他的光芒那么微弱,少了他,那座城市还是明亮的。
小县城每年都输送着不同的人去大城市,能留下的,就不愿意回来,郑余也是这么想的。
可当年,面对那双黝黑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说:“你等我。”
他坐上了一辆拉客的黑车,和其他几个风尘仆仆的人挤在一辆脏兮兮的面包车里。
司机惯是开夜路的,在乡间小路上灵活地绕来绕去,郑余听到田里响亮的虫鸣声,眼皮发困却舍不得闭上。
村里的路黑漆漆的,大片大片的田却见不到几个人,司机开着大灯照路,把路边的野猫吓了一跳。
郑余专注地望着两边,在黑暗里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立刻大叫:“停,停!我在这下!”
乘客提前下车,司机乐得高兴,把郑余放路边就走了,车子乌拉乌拉地消失在了尽头,拐个弯,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在做什么啊……”郑余站在路边苦笑,他老家没人了,从那以后,家里的老房子就没收拾过。
前阵子暴雨,那摇摇欲坠的房子估计也塌了吧,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塌就塌了。
脚下的路有些熟悉,更多的是陌生,郑余往巷子走了几百米,裤脚全是黄色的泥水,他一边走一边找,没看见记忆里的矮房子,路边的废墟也很陌生。
“你找谁?”
黑暗里突然有人说话,郑余定睛一看,是个挺壮实的男人在角落抽烟。
烟头一明一暗,男人抽了一口又说:“这里没其他人了,你找谁?”
郑余犹豫了一下:“我找我家房子。”
“……”男人从角落里出来,背对着他:“你跟俺走吧。”
他带郑余走了一段路,停在郑余经过的房子边,这是一栋新修的民房,郑余觉得荒唐:“大哥谢谢你啊,这不是我家房子。”
男人沉默了,嗓音有些沙哑:“你再看看。”
郑余借着屋里的亮光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呆住了,脱口而出道。
“哥……”
“我女儿睡着了,小声点。”郑余脑子嗡嗡地,脸上却习惯性地咧开了笑容:“恭喜啊。”
“这么多年了,你也结婚了吧。”郑山的烟瘾似乎很重,说话间又抽了一根。
“没呢,哪儿那么容易。”郑余干巴巴地说,“再说了,我这样的去找……那不是祸害人么。”话一出口,仿佛在指责什么。
郑山听出话里的意思:“妞妞是我捡的。”
“啊……那也挺好的。”郑余没话了。
郑山灭了烟,拿出干净的鞋让郑余换上:“你今天就住这吧,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郑余愣愣地进了浴室,中间郑山进来了一次,把衣服毛巾给他。
“这是我的衣服,干净的没穿过。”
郑余有些迟钝地接过,郑山没看他,平静地好像过往都是错觉。
郑余心里有些酸酸的,洗完澡把短袖换上了。郑山个子跟他差不多,身材却要壮硕很多,郑余拉着身上宽大的袖子,有一种回到十几年前的感觉,很奇妙。
“哥……?大山?”
郑山好像已经睡了,他的卧室门没关,大敞着应该是给他留的。
还有一个小房间应该是他女儿住的,郑余不敢发出动静,也不敢睡客厅,怕吓着小姑娘,便像做贼一样进了郑山的房间。
郑余摸黑躺在了郑山旁边,有些尴尬地蜷缩着身体,黑暗里,郑山翻了个身,靠着他的脊背,郑余屏住了呼吸。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郑山轻轻地说。
郑余眨了下眼睛,也翻过身。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鼻子抵着鼻子,呼出的气也融在一起,郑山的呼吸滚烫又沉重:“我以前最爱亲你这……这也喜欢。”
郑余的呼吸乱了,他推开郑山,却被结实的臂膀搂住后脑,郑山按着他吻他的眼睛,把那些慌乱中流出来的眼泪吻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