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歇,风已停,清晨淡金的日光撒在翠绿的大地上。
恸影没有赖床,他已坐起来,坐在棉麻的床铺上。
没有明月,没有繁星,没有熟悉的人,只有他自己。他恐惧着城,却又怀恋着城,对他来说,这绝对无法避免。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条项链,一条饱经风霜的粗糙的兽骨项链。他看着项链,神情实在很温柔,就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一样温柔。难道这真的是他爱人的项链?难道他已经失去了他的爱人?
只是一想到在接下来的数个月里,他都在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恸影就感到非常失落。
而就在这无休止的沮丧中,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音乐,一阵悠扬的草叶吹出的音乐。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犹如仙乐一般。
世界上没有人听过仙乐,但如此让人心生愉悦,让人浑然忘我的音乐,就应当被认为是仙乐。恸影情不自禁地起了身,他一直落寞的眼睛里忽然便涌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那肯定是一种欢愉和期待,因为他在窗外看到了乐声的来源。
难道是因为那是他的心上人?
难道他早就知道对方会来?
难道这个人他早已经等候多时?
一个记不起来的熟人,会是曾经的爱人吗?
恸影并不知道,但他一见到这个熟人就心中欢喜,总归会是很好的朋友。那个人停止了吹奏,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他的面颊虽然已经消瘦,脸色也很苍白,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又大又亮,弯弯如月牙,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拒绝也无法不心生好感的笑。
恸影忍不住也笑起来,他翻窗出去,来到那个人面前:“柳大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的。”
柳麒道:“我不仅来了,还等候多时。”他又笑了笑,别过恸影散乱的鬓发到耳后,注视着这张脸:“你又哭过了?”
“也许…”恸影有一些脸红,他梦到了迷梦泽,他每次梦到那里,都会流泪。
柳麒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关系,待会儿有意思的东西很多,就不会害怕了。”
“嗯。”恸影跟着柳麒,柳麒的步子不大,走得也很慢,这让恸影心中窃喜——他的腹中满是尿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胀满,却又不愿意让更多人瞧出来,让柳麒瞧出来。
“你又想城里的事了?”柳麒忽然道,他察觉了什么,但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
恸影有些犹豫,他一面对柳麒,他本该大方承认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所以他点头,接着又摇头:“柳大哥明白,我忘了许多事,忍不住就会去想——我在城里这些日子忘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事?”
柳麒沉默,他握刀的手没有抖,眼睫却因为躲闪的目光而微微颤抖。他苍白的脸有些发红,是一种奇怪的红,病态的红。
恸影奇怪,他问道:“柳大哥,你怎么了么?”
柳麒回过神,他笑起来,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我没事,只是有一些…紧张。”
恸影疑惑地看着他,可惜那张温柔地笑着的脸上实在是窥探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他又问道:“紧张什么?”
“紧张你真的想不起来,若是耽误了事是不是免不得受罚?”柳麒说罢,神情却很轻快,他已转过身,不回头地往前走:“跟我来吧,有些事多多少少急不得。”
恸影跟着他,他有些心虚,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抬不起头,就看着柳麒的鞋跟,跟着他走,直到闻到久违的炊烟味。
这是一家店,一家熬煮牛肉汤的店。还没有走进店里,已经能远远闻到牛肉汤的香味,至少用了十种香料,熬制了十个小时,才能有如此醇厚的浓香。
柳麒走进店里,他是一个常客,所以他明明什么也没说,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泼着红油辣子的牛肉面。
恸影咽了口水,没有人会不喜欢在多日的寡淡后吃一碗汤鲜味美,又香辣爽口的牛肉面,他坐下来,不客气地吃着——却只有他在吃,柳麒只是坐在对面,笑着看他。
“柳大哥不吃么?”不管换了谁,被一个瘦津津的人盯着吃饭,都没办法好好吃下去的。
柳麒摇头,他淡淡道:“我不饿,两碗都是你的。”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在正正好好的饭点能拒绝一碗如此美味的牛肉面?况且一个如此瘦削的人,又怎么能什么也不吃?
恸影皱眉,他道:“柳大哥的身体看起来可不像不饿。”
“是么?”柳麒愣了一瞬,但他并没有愣很久,因为他很快笑了出来,他笑,自然是他觉得恸影的话好笑:“毕竟我还在减重。”
“为什么?”恸影的神情变得古怪,他无法理解一个纸片一样的人还嫌自己不够瘦。
“嗯…”柳麒沉默,他这一次甚至有些发抖,仿佛在竭力忍耐着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就连手臂上都浮现出青筋。
他的模样很是吓人,所以恸影知道已经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了,所以他一转话题:“这牛肉面汤的确十分可口,我只不过是为了柳大哥可惜。”
他说着,将面汤一口气喝完,这辣子热辣辣地烫在他的心间让他全身都发汗,他感觉两腿间的裤子也变得又黏又潮,不知道是尿出来了还是出了太多的汗。
他的心跳得很快,也让他一动也不敢动地挺直腰杆,他的膀胱很酸,酸到让他觉得他好像就要失禁。他明明擅长伪装,却觉得只要动了,他的隐瞒就会被洞穿。
柳麒忽然道:“这家店后面有茅房。”
恸影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他的裤头更湿了,他的的确确尿了出来,热腾腾的布料至少是一个拳头的大小。
“柳大哥怎么知道…”恸影低声问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心越来越愧疚,虽然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柳麒没有看他,他侧着头,漆黑的眼睛比迷梦泽的夜还要冷寂。
他明明是那样熟悉,可又如此陌生。
恸影的手捏住了自己的水管,他不想在柳麒的面前失禁。
——是因为他在害怕这个人,害怕他看到这一切时眼中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