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谢策不仅不松手,还得寸进尺地伸手过去揽住沈熹的腰,直接把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沈公子,对孤这样冷淡做什么?”
沈熹抿住嘴,眼神凶得不像话,谢策看着,却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他改了自称,有意表达出一些善意,含笑道:“这么凶做什么?我有话告诉你。”
沈熹不说话,用力咬了咬腮肉,眼底恨憎分明。
他挣开谢策搂着他的手,站在浴桶里退后一步,大腿恰好抵在桶沿,一抬手,够着边上架子上挂着的袍子,扯过来松松裹上,也不管大半衣料浸在了水里。
谢策也没纠缠,从腰间暗袋里取出一份册子,递到沈熹面前,道:“看一看吧。”
沈熹迟疑着接过来,谢策弯了下眼,没继续做什么,只是在翻窗离去的时候在案桌上留下了什么东西。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熹裹着湿哒哒的袍子坐在水里,侧过头去听窗外的风声和渐起的雨声,神色漠然。
那本册子展开来,大半也浸在水里,模糊了字迹,只能零星辨出几个字眼,大约是涉及去岁那桩定北侯的案子。
外头似乎有走动说话的声响,渐行渐近,直到有人敲门,沈熹才从那几近无声无息的状态里脱身,他眨了眨眼睛,一滴泪顺着脸颊没入水面。
江淮石忙了许久,才得以脱身,匆匆赶回来看沈熹,他进门便笑,道:“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今日可算是……”
然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睁大的眼里一闪而过困惑,就被随即而来的疼痛覆盖,他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皱着眉,却似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沈熹带着颤抖后退一步,纤细的五指也从刀柄上松开,带着细细的颤抖,一点血迹沾染在他雪白的腕上,像是某种不详的诅咒。
“我……”沈熹张了张嘴,字眼都像是从喉间硬挤出来的,“……你活该,你……”
江淮石似乎站不住了,他抬手扶着一旁的墙壁,似乎想勉力支撑,却还是缓慢地滑了下去。
“别……”
沈熹忽而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直到江淮石低低的话音绕了几个弯钻进他的耳朵,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别哭……”
江淮石脱力一般地垂下眼,与沈熹离去的脚步擦肩而过。
大雨一直在下,好像要把这个世界都淹没,沈熹跌跌撞撞地在雨里打转,脸色白得像鬼,面上似哭似笑。
“我到底,到底都在做什么?”
沈熹抬头去看天空,入目灰蒙蒙的一片,雨珠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好似要砸穿他这副肮脏的躯壳,剥出其中单薄脆弱的魂魄,再好好清洗个遍。
……
他合上双眼,面上不知是雨是泪,就此失去了意识。
谢策根本没走远,心知沈熹看了那些东西必定会有反应,于是特意在附近守株待兔,果不其然,等到了人。
他接住即将跌倒的沈熹,带沈熹回了自己的寝殿。
“宣太医。”
安置好沈熹,谢策才听底下人报上来的江淮石遇刺昏迷不醒的消息,他眯了眯眼睛,已然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趁着这段时间,谢策把一干事都安排下去,联合高阳王府、汝南王府、建宁侯府等势力,撸了好几个江淮石党派的官员,几乎断了他臂膀、削了大片势力的事,也是后话了。
当然,虽然眼下他巴不得江淮石早点死,但总不好表露出来,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于是吩咐太医好生医治,送了好些补品,又下旨叫禁军追查刺客云云。
自然,那刺客是追查不到的。
沈熹尚在昏睡中,大约是淋了雨的缘故,夜里就开始发热,一直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
谢策处理完一摊子事务之后再来看他时,他依旧睡着,整个人陷在被褥间,显得小小一只,脸色苍白如雪,额间细汗绵绵,瞧着可怜兮兮的。
外面仍旧在下雨,夜里便冷了下来,殿中摆了冰,半开的窗户透进来风,谢策待了一会儿便觉出一丝寒意,伸手去试沈熹的额头,还是温热的,宫人端了熬好的药进来,谢策看了一眼,道:“放下药,把冰撤了吧。”
宫人应得小心翼翼:“……是。”
沈熹睡得并不算安稳,大约是在做噩梦,总是断断续续地呓语,声音轻得谢策听不清楚,然而药还得喝。
谢策想叫他清醒些,然而无法,沈熹烧得昏沉,被谢策哄着,费劲掀开眼皮,眼神都是涣散的,谢策好不容易半喂半灌地叫他喝了大半碗药,又哄他睡下。
这种事本不该他亲自做,然而鬼使神差的,谢策做起来虽然不大习惯,却甘之如饴。
他放下药碗,烛火摇摇晃晃的,沈熹侧脸映着昏黄的光,比方才看上去多了些血色,谢策笑了一下,低头在他苍白的唇上吻了一下,尝到了些许苦涩的味道。
……
谢策清早便出了门,今日恰是龙舟竞渡的时候,他这个皇帝怎么说都得去看。
江淮石昨日遇刺的事众人都已经知晓,此刻在高台上落座,左右难免都要提及,这个问一句“九千岁现下如何了”,那个说一句“可惜九千岁看不着今日盛景”,倒也渐渐聊开了话题。
谢策对高阳王给出了十足的礼遇,座次只次于他这个皇帝,萧明堂没跟着他爹,依着自己身上那御前侍卫并京畿副都使的职,几乎要坐出了席,他也不在意,反倒正合了意,没一会儿就借了个由头遛了出来。
到底是担心沈熹。
昨日他听说江淮石遇刺的时候心里就是一跳,想去找沈熹,偏偏又没由头,毕竟这位九千岁说起来真是跟谁都没情分,何况谢策下令叫江淮石静养,萧戟此刻又在京,他若是莽撞打着看望江淮石的名号过去,只怕又要给他爹惹出麻烦来。
此时趁着大家都在席上,他正好悄悄摸过去打听打听。
谁知,却没找着沈熹的影子。
“他不在这,又能去哪?”萧明堂从梁上翻下来,绕过一小片花丛,瞧见巡逻的侍卫,他脚下一转绕了过去,又忍不住喃喃自语,“……别是给刺客掳走了吧,可别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