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齐政的船,再度停靠在阊门码头,苏州上下,也再度出现了当初齐政抵达时的盛大场面。
甚至,比当初来的时候更盛大更热闹。
这也很好理解,抛开双方之间的旧情不谈,单说齐政的情况。
以前他孤身下江南,面对这重重危险,前路难测的时候,有些州府装做没瞧见,象征性地欢迎一下,这也可以原谅。
但现在,他一个人就搞定了越王一家,搞定了潜龙岛上的精兵强将,甚至兵不血刃地连整个江南走私势力都连根拔起了,这时候,你还不应该尊敬地在码头上规矩站好,迎接你们尊贵而强大的钦差大人吗?
热闹而真诚的欢呼声中,齐政下了船,向如今已经被完全调教成朝廷形状的苏州官绅们,致以了最温和最亲切的问候。
忙活完了迎接仪式,齐政和高远志叮嘱了几句,便将张世忠单独请到了一间密室之中。
房间里,还有随行的秦洪涛。
至于汪直和宋徽,他们已经直接赶赴了京城,并没有跟着齐政一起。
这是齐政在用行动向皇帝表明,他俩是陛下你的人,不是我的人。
这样既能让皇帝消除可能会有的戒心,也能帮汪直和宋徽谋取到更好的奖赏。
三人落座,秦洪涛和张世忠一左一右,齐政居中而坐,一开口,便让二人大吃一惊。
“北疆凌将军大胜之后,北渊皇帝或许会重新重视起越王对我们的牵制作用,入京的路上,或许会有波折。”
二人面色一变,朝廷大胜外敌,当然是好事,他们得知消息也都高兴地喝了几杯,但却没想到这事儿还会波及到他们。
但作为深度参与了江南局势的武将,他们对越王和北渊的勾结是有所了解的,稍一琢磨便明白了齐政的意思。
按照越王和北渊、西凉原本的计划,是三方齐动,让朝廷自顾不暇。
等越王成功登基之后,再拿着祖宗江山与双方分赃。
但是现在越王没了,北渊或许是觉得自己兵强马壮,朝廷又新君初立,军神还垂垂老矣,虽然越王没了,可算起来依旧是天赐良机,于是还是按计划动手了。
西凉自然也是跟着趁火打劫。
却没想到,凌将军神勇一战,将拓跋青龙率领的渊皇亲军,打得丢盔弃甲。
这下子,曾经在北渊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筹码,就开始变得重要了。
如果有越王在江南牵制,朝廷想必就不敢将所有兵力都放在边疆。
北渊人想办法解救越王,推动江南动乱,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达成这样的目标,并不需要出动多少大军,只需要派出百来名江湖高手,或者精锐战士,便有可能成事。
成功,好处巨大,失败,损失极小,这种事,北渊人只要能想到这一茬,就一定会试一试。
想到这儿,张世忠与秦洪涛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凝重。
人,对于这种不确定的坏消息,总是会带着几分自我脑补的恐惧。
万一他们真把越王劫走了怎么办?
万一他们没把越王劫走,却把齐侯弄伤甚至弄死了怎么办?
万一他们既把齐侯弄死,又把越王劫走了怎么办?
万一
一时间,两个在战场上都没皱过一下眉头的血勇汉子,都有几分后背发凉的感觉。
齐政缓缓道:“本官打算,让秦将军带着麾下精锐,改换商船,悄悄带着越王走水路,本官带着马车,佯装与越王同行,大张旗鼓地吸引敌人注意,双方直接在中京城郊汇合。”
“不行!”
“不行!”
不等齐政话音落下,两声异口同声又斩钉截铁的答应便立刻响起。
张世忠和秦洪涛的脸上,都写满了坚定的拒绝。
“侯爷,您怎么能够以身犯险呢!”
“是啊,侯爷,就算是真要诱敌,也该末将去啊!”
二人紧跟着便解释起来,显然对齐政这个提议完全不认可。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本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主动去送命。”
他叹了口气,“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两点。”
“第一,越王虽然被俘,但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要把事情办得漂亮,还需要他当庭认罪。若是真的有北渊的人来,那这就是让他不敢乱来的底气,毕竟内部权斗也还好说,要是以宗藩之尊,私通敌国,那可就真遗臭万年了,越王也不敢认这一茬。所以,我们需要拿住北渊送来的礼物。”
“第二,本官想跟北渊这些人,打打交道,为今后谋取北渊,一统天下,收复北疆失地,做些谋划。”
他看着二人,“所以,本官有这么做的需求。同时,本官也理解二位将军的关心,但陆路上有张将军带五百苏州卫精锐护送,还有本官自己的一百护卫,北渊除非出动大军,才有可能真的伤到本官。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而秦将军那边,悄悄带着越王和越王世子行动,也能保障顺利到达。”
“二位将军,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秦洪涛和张世忠对视了一眼。
齐侯都搬出要为一统天下做准备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张世忠道:“侯爷,末将请将随行护送军士,增加到一千。”
齐政想了想,知道自己不让步也不行,“好,那就一千。”
“那末将愿听侯爷安排。”
“请侯爷千万小心。”
齐政点了点头,“秦将军,你也千万要小心,你的责任,其实比我等都大!”
秦洪涛郑重道:“请侯爷放心,末将纵粉身碎骨,也要将越王这帮乱臣贼子,安稳地押赴中京城受审!”
“那好,那就各自准备吧。”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昨夜回了一趟周家,与周家夫妇吃了顿饭,又到沧浪园和沈千钟彻夜长谈的齐政,走上了座船。
在众人的挥手中,船队迎着天边的一缕霞光,启程出发。
秦洪涛则带着真正的越王父子,以及麾下的数百名精锐,坐着三艘商船,在他们走后不久,悄然上路。
而在距离苏州千里之外的见龙峡,看着军寨之外,越聚越多的南朝军队,拓跋青龙觉得,自己好像也该上路了。
凌岳能够靠几千骑兵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的他,却没把握靠着手中的残兵,冲一次眼前这帮眼冒绿光看自己就像看一块巨大肥肉的南朝兵将。
士气不在自己这头了。
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没有试图进攻,也能猜到这是凌岳的吩咐。
也正因如此,他对南朝的军纪,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或许他们在个人武勇上的确不及大渊的勇士,但若论及战场上成建制的厮杀,他们还真不一定会输给大渊勇士。
拓跋青龙转头看向军寨之内。
自己先前趁着南朝大军没有彻底合围,数次冒险出击,接应抢救回来了好几支队伍,如今已经达到了八千余人。
只不过,这些士卒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对南朝锦绣繁华的贪婪,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对回家的渴望。
是啊,也该回去了。
拓跋青龙长叹一声,叫来亲卫,“收拾准备,撤兵吧。”
当消息传出,听见麾下将士们那压抑的欢呼声时,拓跋青龙忍不住嘴角一抽。
自己这位北渊将种,怎么就把仗打成了这个德行啊!
回去这两个字,说得简单,可经此一役,自己该如何面对陛下,面对朝堂,面对军中大将,面对父老乡亲啊!
惨败而还的自己,再也不是光彩夺目的北渊将种;
再也不是被寄予厚望的北渊未来军神;
自己只是一个令人鄙夷的败军之将。
更是一个肩负帝国重托,却一败涂地的蠢货。
他站起身,只感觉一阵头重脚轻,身形摇摇欲坠。
两个时辰之后,风豹骑八千残部,抬着他们病倒的主将,无声地踏上了归途。
担架上,拓跋青龙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军寨,脑海中就一个感觉:
耻辱的败军之将,正朝着渊皇城狼狈撤离。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