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清明一过,景侠终于喝腻了山里的露水,成日里大摇大摆地在徒弟面前走来走去,支使景小春做这做那,只字不提此前那事,岁月静好。那态度惹得他徒弟心里忐忑而晃荡,借着和景侠对打的功夫几番试探,不是被生硬地将话题转移了去,就是被胡乱堆砌的大道理搪塞,得到的都是一通子装傻充愣的论调。
糊弄的了一时糊弄不了一世。
这历经世事洗礼、自诩成熟稳重的为人师表样终于在某个翘着二郎腿喝粗茶的下午栽了跟头,傍晚时分便把心里话抖了个干净。
东边太阳西边雨,正是午后昏沉时机,几顿太阳雨浇下,屋里屋外空气湿乎乎的,蚯蚓蠕动,带起点儿土壤翻起的厚重香气。
桌子椅子往墙根里一摆,某人腿一伸,粗茶满上,脚尖动来动去。
景小春眉头蹙起,眼里涌起婆娑水雾,浮夸程度堪比登台唱戏,刚一出屋门,躺椅上的景侠便喷了:这哪里是自己的徒弟,分明是乱坟岗的精怪化了形。
人靠衣装,这小子将野心穿身上。
特地束的黑头绳,暗戳戳的和景侠身上的玄衣做呼应,肩上搭着赶集时半价拿下却一直压箱底的月白披挂,大白天的月朗风清,狼皮制的腰封缀了兔毛,黑黑白白衬下来,显得莫名贵气。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功夫打理,头上发丝的每根走向都经过了精心设计,配上一张晒不黑的白净小脸,山野小猎户蜕变出几分洛阳城的骚包公子样,就差点儿真金白银的点缀,简直触目惊心。
又见他期期艾艾的往人面上一望,一对眸子欲语还休,狼扮狗相,比起公子哥,倒是更像被恶霸玩弄了感情的小书生。
景侠被看得没辙,只好放下杯子,难得摆出一副长辈模样,单手支颐,指尖声声敲击桌面,好整以暇地看向那孔雀开屏的人,没好气道:“小少爷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又想闹哪出了?”
师父夸我漂亮,景小春含笑。
“今日空气好,难得见师父这么有兴致,徒儿想陪师父一起饮茶。”
语气拿捏得刚刚好,多一分矫情,少一分生硬,却把对面那人听得鸡皮疙瘩翻起,点着桌面干巴巴道:“陪什么陪,为师一个人清静自在快活得很,你要实在闲就把这身衣服换了劈柴去。”
说罢便向棚里看去,这才发现墙角的柴摞得扎扎实实,早就被劈完了。
景侠若无其事地轻咳,连忙找补:“你不热吗?”
“本来是不热的,往师父身边一站,现在有些热了。”
他这话说的暗示性十足,随后便不言语,只一个劲的瞅景侠。
看就罢了,关键是他边看边叹气,见景侠杯中饮尽,便孝顺地提起茶壶一续,隔着蒸腾的雾气继续盯着他瞧。像山水画似的。
连泥里的昆虫都不鸣叫了。
景侠舔了舔唇,脸一忽儿发青发红,又转黑变紫,就是尊石狮子,叫这小不要脸的这般盯着也得从底座上爬起来往远处跑。
坏事儿,得赶紧溜。
不然这小兔崽子借着这张乖脸又得作出来什么幺蛾子。
可惜腿刚动了动,袖角已骤然一紧,余光一瞥,正是自己徒弟的手搭在身上。
十年间朝夕相处,同寝共食,景小春心思自小便较旁人敏锐,长久以往将他师父脾性摸得通透。什么时候得耍什么手段,什么时候装乖,什么时候博取同情,欲扬先抑还是先抑后扬……这都有讲究。
继而飞速变脸,颔首低眉,嗫嚅道:“徒儿是不是又碍着师父眼了?”
眼见一顶千斤重的经典款大帽子朝自己扣过来,心底一个翻涌,叫他险些没被茶水呛死。景侠顿时从美色中清醒过来,暗道老子还得看你脸色,真不知道谁才是师父了,冷笑一声,手往案上拍得作响:“少拿这副做派哄我,你这招没用!”
再不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微微用力将袖子抽出,绕过桌子又要开溜。说时迟那时快,景小春一把扯住景侠后腰带,布帛撕裂间拽得人一阵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