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遇生来就比常人拥有得更多:家世、地位,俯瞰世间的资本。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十几岁的少年身着熨整的衬衣西裤,高挑的身骨撑起一身雪白,面容沉静如湖,对于自家长辈的问话仅仅微抬起眉眼,大红棺材鲜亮的漆色映在他的虹膜上,眼底隐隐泛红,泪意一样。倒是有奔丧的氛围了。
“——拥有的越多,意味着能失去的也会更多。”
躺在棺材中的老人表情如以往般宽善慈和,脸上风霜的刻痕禅定的舒展开来,料到他的寡言,老人自问自答,再次与他谈起这一浅显又值得深思的话题。
他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十三岁的隋遇默默地想。
双亲在他刚懂得什么是死亡时就因为意外相继离世了,最后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倚杖从今往后也将永埋于深土。
少年隋遇双膝点地,一身硬骨伏地弯折,对着棺木深深一拜。
“能不能再陪陪我。”他有所祈求,额头重磕在棺木上,血痕如泪痕般滑过眼角。
参加追悼的众人因为他的出声集体静了一静,各异的目光齐齐转向他,只剩哀乐悠扬。
“我到终点了,已经逛完了我的一生,你的路还长远,风景还精彩,慢慢相看。”
亲人知他心性,最后规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勿要太过执着。”
隋遇没问过自己名字的寓意是否为随遇而安,能为他解答疑问的人已成幻影,于是他以一种自我的形式随心所欲的生长了起来。
当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才能守住属于他的东西,开始是父辈留下的财物,后来是他自己凭本事捡到的人。
能量是守恒的,一切有解亦有定数。
但也有悖论。
就如他对宁亦连的爱是从无,到无穷大,源自于一个冒犯而触动的吻,然后绵绵不绝,无休止的疯长到足以跨越生死的刻度。
等量的幸福会转化成等量的痛苦,所以他在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后便及尽所能一丝不落的紧抓着。
隋遇说不清对宁亦连最初的印象是从那些无聊但很有感染力的冷笑话开始,还是从那块引发交谈的手工糖果,又或者更早时因为身边总有人积极讨论宁亦连的名字,一声声唤下来也入了他的耳朵。
课间午休,隋遇回到教室,刚用湿巾将课桌整个擦过,一颗裹在油纸里的牛轧糖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糖块小小一颗,方方正正,被半透明的油纸精致地包起来,除了花生仁与坚果碎外还加入草莓果干,形似一块微缩的奶油蛋糕,光是看着就令人舌尖发甜。
“给你尝尝。”宁亦连自来熟地分享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交谈,他却像是了解隋遇的挑剔,积极地补充道:“我在边上盯着我妈一步步做出来的,卫生绝对合格!”
“拿走。”隋遇冷言。
不等气氛彻底冷透,就有人上前打圆场,为宁亦连解围。
“再给我一块吧,隋哥不喜欢吃甜的,把这块给我吧。”
即使是他不要的东西也没有转送给别人的道理,隋遇转手将这块牛轧糖扔进了垃圾桶。
宁亦连呆了呆,不擅于掩藏情绪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落,然后又笑开:“哇,你扔得好准啊,有机会一起打篮球——你不爱吃糖说一声就好了,丢掉好浪费,我以后不给你送了。”然后就捧着他的糖罐子去讨好下一家了。
隋遇并不特殊,这个教室里的每个人都收到了宁亦连给的糖。
只有宁亦连知道这次分享原本就是他带着他觉得最好吃的东西,用这种不算聪明的预谋来跟喜欢的人交好。
自以为并不特殊的隋遇直至今日仍不能确定宁亦连为什么会吻他。
隋遇在各种情境下执着地追问过源头,小骗子花样百出,嘴里没个真话,恨他时说在故意恶心他,动情时又改口说因为喜欢他。
故事的最初,他将人追到操场上。春风送来草木充满生机的青芽气味,广阔的上空蔚蓝流转,宁亦连蹲在雨棚的钢架上,明澈的眼睛里盛着日光,隋遇要仰头才能望到那张狡黠的笑脸。
“她们说你是高岭之花,我想闻闻香不香。”
心脏在奋力的追逐中急速的烫跳,热血直冲天灵,久久不能降温。
一点微醺的酒味和唇瓣温热的触感还留在他的唇上。
隋遇怒气凛然:“你是不是没挨过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