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站在那里,看了熟睡的李沉璧很久。见他双颊薄红,嘴唇湿艳如滴血,有一种不寻常的美丽,不像是人而像是妖。
准确来说,李沉璧现在应该是昏着的状态。被他用灵力打昏了。
造境者失去意识,“境”也就不受主人控制,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叶霁试着将灵气荡向四周,感受着周围的回应,的确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只要想走,立即就可以离开。
犹豫了一会儿,叶霁还是抽出了长剑,准备不叫醒李沉璧,直接去春陵郡。
灵剑缓缓浮起,带着他悬在半空中。
叶霁回头,看着那躺在晨光熹微里的美少年,忽然想起师父漱尘君那日的话来:“重要的亲密之人,一生寥寥无几,却还要彼此躲避,回避真情,岂非可惜?”
李沉璧自然是他重要又亲密的人。
但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要与这小师弟有什么突破世俗的关系,也是真的。
李沉璧逼他太紧,试图让他不得喘息,从而稀里糊涂答应了这段关系,如果他真这样中了圈套,那才是大大的不应该。
他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不见李沉璧,他的灵台就能清明些,也就能想得更清楚明白些。
挥手在李沉璧四周落下一个结界,以防这倒霉孩子被路过的野兽叼了去,叶霁策剑乘风,在微凉的雾霭里,向着遥远的东洲去了。
这一路,风光无限。
春日里暖风和煦,叶霁这一次孤身行动,不必像平时出委托那样拉扯一堆后辈,只觉得一身轻松。时而御剑,时而策马,很快就到了东洲地界。
他刚刚结束一日一夜的御剑,准备找个地方歇一歇,第二天再走。
前面一座城池,正好是旧游之地,叶霁仰头看着城门上“逢棠城”三个大字,不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第一次来东洲时,是和纪饮霜一起出任务,走的也是这条路。
纪饮霜年轻气盛,爱玩也懂玩,一行人歇脚时,单拽了叶霁和他一起在逢棠城里乱逛。当年时节比现在更好,纪饮霜带着他去喝最好的美酒,去江面停泊着的大小画舫上听曲,最后两个人都喝得醉意酩酊,在月色下策马比剑,最后相枕着躺在堤岸上大睡到天明。
叶霁轻抽了下鼻子,眼前有些微酸。
往事如云,历历在目,想要忘记,谈何容易?
进城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江畔。
许多年过去,这里并无什么变化,两岸种满了桃花垂柳,一连串的各式画舫在岸边排出去老远,船身沉在烟水里,十分招摇繁华。
这里相当于是城里的花街柳巷,每一座船都载着寻欢作乐的人,哪怕还没到晚上,寻花问柳的访客就已经络绎不绝。
叶霁只在岸边站了一会,身上就被丢了好几块香帕。
定目望去,画舫上的烟花女子们的眼神热得能吃人,叶霁却想到李沉璧的泪水,便有几分心虚。
他身上染了香帕的气味,要是被那小子闻到——那副场景难以想象。哪怕李沉璧此时离自己十万八千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叶霁还是站立难安,准备走人。
叶霁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和一个怕妻子的丈夫没什么区别,一世英名就此毁矣。
正准备去寻家客栈休息,忽然听见一腻腻的声音喊他:“叶小仙君——!”
在逢棠城有人认识他,叶霁难以预料,怔了一怔。
那声音是个女子的,叶霁目光转了一圈,才看见不远处一座大画舫上,一个绣裙妇人站在阑干边对自己热情招手。
那妇人已经徐娘半老,但穿金戴银,打扮得十分浓艳。见叶霁朝她转过头来,脸上一喜,提着裙子下船,急匆匆往他这迎过来。
叶霁瞧着她眼熟,却想不起来。
直到那俏丽妇人走到他眼前,笑盈盈又叫了一句“叶小仙君”,他这才“啊”了一声,勉强从脑子里拧出点印象,却实在是叫不出名字。
俏丽妇人也不见怪,笑道:“许多年不见小仙君了!出落得这么仪表非凡,我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你长风山的师父如今可还好?师叔师伯们都好?”
她声腔柔软,语气十分热情舒服,大概是平日迎来送往多了,举手投足自有一份魅力。
叶霁不由随着她的话点点头,和气道:“嗯,都好。”又道,“抱歉,我上次来逢棠城的时日过去太久,想不起夫人是谁了。”
俏丽妇人忙笑道:“确实有小十年了,仙君不记得也是应当的。当年你与你那位纪师叔来我船上饮酒,三言两语帮我收拾了一伙闹事的纨绔子弟,这个情我玉娘子还一直记着呐。”
说起这件事,叶霁这才彻底想了起来。
玉夫人瞧着他,不住口赞道:“当年的小仙君真是长成玉树临风的剑仙了,你刚刚就那么站在这儿,穿着身白衣裳,背着把剑,我这一船的姑娘哪里还有心思接客!”
叶霁一笑,客气道:“玉……玉夫人也不减当年风采。”
玉娘子被他哄得满面春风:“年过半百的人了,再过几年人家就要叫我玉婆子了。叶仙君今日务必赏脸,上船酌一杯吧?”
叶霁道:“多谢美意,不过我明日还要赶路,实在不敢饮酒。”
寒暄得差不多,叶霁告个辞就准备转身,玉娘子却一叠声叫住他。这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仙君来东洲,是不是有除魔降妖的事务在身上?”
叶霁:“的确如此。怎么?”
玉娘子又笑了起来,这次却含了几分忧虑:“仙君出山护卫苍生百姓,斩妖除魔,是大大的功德。不知是否有闲,斩了这眼前的一桩小小邪祟?”
听到“邪祟”,叶霁神色一正,迈出去的脚步也收了回来:“什么邪祟?”
见他放在心上,玉娘子缓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