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楼内有传闻傅融算账算得气急,竟是将算盘轴给崩断了,她好奇地探头去看那算盘,果然不是原先那把了。
南账房原先配备的是一把和田玉算盘。那还是她刚接手绣衣楼时,刘辩大张旗鼓送来的贺礼。彼时刘辩送来的东西几乎将整座绣衣楼都给重新装点了一遍,其中就有那把镶嵌玉制算珠的沉香木算盘。
傅融偏头见她好奇的神色,指了指她身后的书架。
广陵王回过头去,在书架上见到了那把稀烂的算盘,和被用围棋罐盛起的玉算珠。
竟然摔得如此稀碎……
“飞云前两日忽然冲进来,不小心撞掉了,被摔成这样。你那时不在,近日又事多,便忘了上报。”傅融无奈地抱怨,抻了抻僵直的手指,“弄完大半了。打算盘打得手都麻了……”
闻言,广陵王收回视线,殷切地捧起他的手,狗腿地说:“来,楼主给你揉揉。”她没给别人按摩过,不知道按什么地方、什么力度才能舒服,只会胡乱地揉弄凸起的关节处。
接着,被她拉住的那只手忽然动了,反过来握住她,听得傅融沉声道:“瞎担心什么?别想靠人情牌糊弄过去,只给人情不给钱。”
又被他看穿心思,广陵王没好气地抽回手,作势要起身,却被傅融紧紧握住手指,愈发用力,紧紧地将她拉回身边。
傅融嘴角一挑,痞痞地笑了:“不是说了要帮忙弄完的吗?走什么。”傅副官为人严肃正经,偶尔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要么和钱有关,要么……还是和钱有关。
这一桌子的账册数目不小,等她给傅融打完下手,终于将满桌账册都清点结束后,只觉得自己满耳都是算珠敲击的声音,酒意也散去了大半。
广陵王坐得腰酸腿麻,再多看一眼账本就要眼冒金星了,站起身欲到屋外散散步。
她已经走到门槛前,傅融还坐在原处,小声低语着:“直除七、归太一、满一青、遍乘五……六万万一千六百铢。不对。”他揭过前页核对一遍,表情都狰狞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重新捏起手指,淡淡地说:“和账目对不上。我再算一遍。”
简直是要魔怔了。广陵王劝道:“别掐手指了,歇一歇再弄吧。你眼睛都发花了。”
她上前去拉傅融的胳膊,他才终于松动,放下书册纸笔,道:“我喝口茶吧。”
账房内严禁明火,所有烛台都被傅融扣了琉璃灯罩,以防不慎打翻蜡烛,烛火点燃账册。门外的回廊下,有个红泥小茶炉,一直用文火煨着茶汤,闻着很香。
彻夜未眠,广陵王也难免倦怠,精神萎靡些许。她提壶斟了一小盏,当即面目扭曲。
煮了半宿的茶汤已经完全入味,汤色浓郁,将叶中的苦涩全部逼了出来。她本就怕苦喜甜,屋内上的都是些甘润清香的淡茶,猝不及防被这浓缩一般的茶汤酽到,当即面似苦瓜,叫苦不迭。
那是傅融平日里喝惯了的味道,只有这样的苦涩才好叫他在长夜中提起精神来。
“傅融,好了吗?”广陵王紧锁着眉,不住地来回踱步,站在傅融身后催促他。
傅融双手抱胸,静静地站在井前,伸手贴了贴水中的瓷碗。
“还没冰透,再过一会儿。”
然而广陵王再也无法忍耐,拽住傅融腰间的佩剑,撒娇道:“快一点!真的好苦!”
“有那么苦吗?”他无奈地从井中提起容器,将方才放进去的冰碗拿了出来——他在井水里冰镇了一些果子,又调了些蜜糖做的。
这个天气稍有夜风,于是二人便带着冰碗,坐到檐上乘凉。
她急急含了一口,面无表情。
傅融凑上来,问道:“好点没?还要糖吗?”
其实她根本吃不出味道,嘴里苦到发麻。
“拿你没办法。”傅融沉沉叹了口气,从自己碗里舀了颗蜜枣,凑到她嘴边,“吃吧,我还没吃过。”
凉丝丝的糖枣入口,却并未缓解苦涩。苦到发麻,现在还来不及尝出甜味,又吃了冰的,更麻了。
“下不为例。”
傅融长长地叹一口气,捏住广陵王的下颌将人带进怀中。
带着朱栾香气的唇贴上她的唇,她还未来得及反映,便被含住了舌尖。方才的茶留香悠长,疏香皓齿之间,舌尖搅动,舔过敏感怕痒的上颚与舌根,清甜的朱栾果味与茶香交融,充斥着冰冷发苦的口腔。
傅融眼神正直,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一时间让人忘记了唇间苦涩。
吻的落下和离开都很轻快,像夏夜的风一样,拂过月色。
薄纱般的月雾落下,遮遮掩掩之间,傅融从后颈到耳尖全是绯意,别过头去不再看她,竟然是害羞了。
无上观外,洛阳城外,他可不是这样纯情的。明明他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此时却比广陵王还要怕羞。
半晌,傅融才清了清嗓,问道:“好点了吗?”
广陵王不作答,忽然抬手捉过他的衣领。傅融的双眼闪过讶异的光,似乎想微微躲闪,可是,又没有继续躲。眼见广陵王即将贴上来,他才举手挡在二人唇间,冷硬地说:“我的嘴……又不冰。”
真的吗?她凑得更近,将挡住自己的手指掰开。
傅融缄默不语。
广陵王继续靠近,想回应方才的吻,然而楼下传来飞云的吠叫声与绣球切切察察的呼救。
仿佛是被这一声喧闹唤醒了,傅融恍然,咳嗽一声,挪开了脸。
然而广陵王死死揪住他的衣服,仍是不松手,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察:“求你了,傅融……”
他低头看去,少女面色绯红,眸光闪烁,暧昧地盯着他。这张脸看起来实在太可怜,还楚楚地眨着眼。他原本已经别过头去,却还是调转过来,落下一吻。
傅融克制地含住饱满的唇珠,只是轻轻柔柔地舔吮便松开。发乎情,止乎礼义。他像是完成任务一般,这么做了之后拍拍衣袖站起身来,淡淡地说:“行了,我回去重新煮一炉茶。”
可是广陵王不愿就此被敷衍过去,放下手里的冰碗追着他一路进了南账房,将人按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