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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大半个月,车马自莱芜往东行,过齐郡、淄川、北海而终于抵达东莱。一路上宾从接引,事甚繁琐,而二皇子怀枳还需应对大小官员,巡视当地民情,其忙碌之状,恐怕也不下于泰山上的太子殿下。在同行的世家子弟中,钟世琛和冯令秋也常得到万众瞩目,只是钟世琛放诞,冯令秋高傲,竟都比不上二皇子本人好相与。
自那日酒席上不欢而散,怀桢便很少再同哥哥讲话。他原本和哥哥同车,后来都往鸣玉车厢里钻,说是哥哥车上总有客人,他呆得不舒服。鸣玉不明就里,还从早到晚拉着他唱歌玩蛐蛐儿,他倒不嫌烦了。
到歇宿时,他也要睡在鸣玉的寝阁外面,不去跟怀枳挤一间房。好在天气已暖和起来,夜里不会冷了。怀枳初时没有在意,他每晚都有酒宴,回房都在后半夜,累得虚脱,倒头便睡,还觉得如此不打扰怀桢也好。但后来他就发现了,怀桢是刻意在躲他。
怎么,就因为自己批评他不应该乱交朋友?
后来立德来同怀枳说,柳晏那几个又开博局,六皇子明显很有兴趣,却只在旁边干看着,几位公子拉着他玩他也不玩,神色都闷闷的,小可怜儿。怀枳听了也不言语,第二日一早却吩咐立德,把前几日官员们送的小礼,什么金银珠玉、环佩簪珥、地方上的风土物产,都给怀桢送去当赌注。
再过几日,却是钟世琛过来,把那些东西原模原样退给怀枳,毕恭毕敬地道:一点小赌,二殿下不必如此客气。
怀枳问他:我家的小孩赌赢了没有?
钟世琛道:他那么乖,舍不得赢他。
怀枳将装礼物的匣子“砰”地关上。
怀桢对这些一无所知。哥哥有意送他赌资,他就慷慨地花,那些公子王孙虽然出身高贵,但在自己族中多是边缘人,拉拢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待赌资大手大脚花完了,又回车中高卧。
静谧时,他已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行到蓬莱,已是四月末梢,泰山封禅也结束,皇上皇后都将上路了。这时,却从泰山郡传来加急的密报,说是卫尉陆长靖之女陆梦襄,手捧一封盖着东宫印玺的文牒在泰山下拦住了天子车驾,要告太子引贼入宫,残害兄弟。
泰山下的行宫中,天子辇舆即将起行东巡,宗室公卿们也都早早地起来,恭候出行的吉时。
东宫里的太子怀松,却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内殿来来回回地踱步,一边还不停地咬着手指。太子妃方氏在旁捧着他待换的衣物,一句话也不敢说。钟皇后倒是已穿好翟衣,但将沉重的步摇冠冕先放在一边,上来劝他:“松儿!不可自乱阵脚。”
怀松道:“吉时马上就要到了,那大胆犯跸的贱人还不出来,是要耽误父皇起驾么?”
钟皇后道:“你与我说一句明话。你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没有!”怀松当即大叫,脖颈上青筋都要冒出来,“我怎可能做这种蠢事?都是那几个小宦官安排的,他们早就死绝了!”
钟皇后冷喝道:“那你急什么?那姓陆的小女子纵是舌灿莲花,没有证据,也是欺君之罪!”
怀松叉着腰喘气,突然重重坐到一边,“我也不知……万一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而且,而且怀栖更清楚……”
钟皇后道:“那我叫怀栖过来。”
怀松沉重地点了点头。钟皇后刚要出去吩咐,却见不远处匆匆走来几个宦官,都是皇帝身边品阶甚高的中常侍,为首的留芳,当下最得圣宠。钟皇后心一沉,先让宫人给自己戴好了发冠,才缓步走出。
方氏也出去看了一眼,片刻后回来,对怀松悄声道:“殿下,皇上传皇后过去问话了,您看还要找五殿下吗?”
“什么?”太子惊疑抬头,仿佛晴天霹雳,“母后被叫走了?!快,快叫怀栖来,我要同他商量……”
“殿下!”忽而又有个舍人快步走入,急急地禀报,“李校尉带了五十名卫卒围在外头,说是除非皇上下诏,我们便不许再往外通传消息!”
“李劭。”怀松喃喃,“李劭,这个假清高的丧门星……”
“殿下,”太子妃见他口无遮拦,小声提醒,“李校尉的叔叔娶了长公主,李校尉可算是皇上的人,不好通融……”
“这我他妈还能不知道?!”怀松勃然大怒,抓起旁边的香炉就扔了过去,方氏顿时被砸了个灰头土脸,双膝一软,跌坐在地,香灰漫天飞扬。她捂住脸,将哭未哭,有宫人应声来看,又连忙扶她去重新更衣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