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一篇一篇翻过,到后面往往要几分钟才响起一次翻篇声,房间里静谧许久,玛塔兹声音不稳:“我把他教得太好了。”
安里侧头,恰好看见玛塔兹眼睛一滴晶莹泪珠滑进细细的眼角纹中,那双锐利挑剔的眉眼耷了下来,少了精明的气势,只剩下哀叹。
“为了你这样平庸的孩子放弃自己…”他低声道说着,身边的管家突然上前倒茶,打断了他的话语,玛塔兹清醒过来,低头继续翻看日记。
玛塔兹的哀痛是无声的,湿润的眼神在翻到某一篇时凝聚,他的怒火突然爆发,茶水连同茶杯一同砸向地面,破碎后的寂静中,玛塔兹怒吼:“一群混账!”
他指着日记某页怒不可遏:“弗兰克!去查,去查这些人——还有研究院!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弗兰克就是管家,他看向日记片刻,随后低声喊人来收拾地面,躬身离开。
玛塔兹先怒后悲,让侍者们离开后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双手撑在桌面上痛哭,声音悲恸不已。
管家弗兰克离开了,侍者们也没在,屋子里只有他和玛塔兹,犹豫片刻,起身为玛塔兹递上纸巾,温声安慰:“您不要难过。”
玛塔兹没有停下,安里在他身边站着,视线落到了摊开的日记本上,泛黄老旧的纸张上印着秀气灵动的文字,跨越漫长的时间,静静诉说着写下这段文字的主人的心事。
‘第七天,我尝试在垃圾堆中寻找可通讯设备,但失败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也无法思考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疲惫和绝望险些让我崩溃。’
‘我好累,如果当时选择放弃这孩子,那我和罗米维娜是有机会回家的……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时,我感到很羞愧,我竟然在迁怒一个懵懂无辜的幼儿。选择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和罗米维娜的孩子,我怎么能够放弃他呢?研究院是座埋骨堀,血肉地狱,恶魔齐聚,我不能让他遭受那些折磨。’
‘安里今天含糊的喊了妈妈,我很惊讶,大概是罗米维娜活着时教他的。有时我也会想,罗米维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为这个孩子付出生命的呢?直到今天听见安里咿呀咿呀的牙语,我感受到了在血脉中的爱惜与幸福,那一刻,我能理解她,但仍旧难过,我想念我的爱人。’
‘我教安里改口喊爹爹,他不懂,咿咿呀呀的冲我笑,我突然好像没那么累了,只是很想念我的父亲,不知道他的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为我忧心或气恼,如果父亲知道我变成如今的样子,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安里饿得太虚弱了,我翻了很久的垃圾堆,……,幸好这个孩子很坚强。’
‘晚安。’
玛塔兹自觉失态,却无法从文字中释怀——血肉地狱,恶魔齐聚!
能让安德斯做出这样的评价,他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些兽人甚至还对他有所隐瞒!
玛塔兹又哀又怒,怒急攻心,被自己气息呛得咳嗽起来,安里在旁边为他递茶水,玛塔兹却推着他:“咳…不咳、不用你!”
“先生,您还好吗?”安里手中握着纸巾,干巴巴的安慰他:“不要难过了。”
玛塔兹神色不明地看着他,安里被他看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玛塔兹,在看了日记之后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试着学习安德斯的样子安慰玛塔兹,但又想不出爹爹会说什么话,想来想去,就只剩下日记中“父亲”一词,这个词在他嘴里转了一圈,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喊出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努力向前看…”安里微微倾身,神色小心,慢吞吞地喊他:“祖父。”
祖父。
玛塔兹又猛地看向他,双眼褪去混浊,带着灼灼亮光,认真地打量他。
清澈眸子没有参杂任何私欲,真诚且懵懂。
玛塔兹知道他对安里太刻薄,他也知道这份恶意从何而来——他埋怨他的孩子没有爱惜自己的生命,还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可就像是安德斯所说的,选择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为什么要迁怒无辜的孩子呢?
在他眼里,安里确实还是一个孩子,年龄,心态,以及对感情的缺陷障碍——短短两天时间,他已经把安里看得透彻,心思清澈的人,实在是稚嫩。
而这个孩子真切地喊他一声祖父,‘血脉中的爱惜与幸福’,安德斯的文字回放在脑海中,令他猛地惊醒,他是安德斯的孩子啊!
安里是在安德斯的痛苦中诞生,但他同样也是安德斯期望与幸福的寄托。可是他幼时懵懂地承受人的一己私欲。到现在,又要承受他无理的恶意怨怼和无端指责。
他知道安里过往坎坷,知道这孩子吃过苦受过难,却仍旧心生恶念,向安里发泄自己的怒火,却从来没想过,安里也是安德斯放到掌心上疼爱的孩子。
但从始至终,安里都是平静地承接他的刻薄,然后努力地尝试包容他,温和地向他示好。
他是个失败的大人,安德斯应该对他失望,而安里是个好孩子,他在苦难中生长,却仍旧清澈,他值得被夸赞,被怜爱。
他庆幸自己及时清醒,说到底,安德斯和安里都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能够怨怼自己的孩子们呢?玛塔兹静静凝望安里,安里和安德斯是不一样的。
他的月亮黯然陨落,伴落的明星仍旧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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