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白,无尽的雾。
周遭一切都被蔓延的纯白空洞吞噬,看不见丁点色彩。
他站在无垠白雾中,茫然睁眼,朦胧的思绪无法清晰辨别这是何处,只有在感受到手中突然出现的重量后才呆愣低头。
手中的物品细长冰凉,包裹住物品的五指柔软稚嫩,明显是一双属于孩童的双手。
低垂的视线中,映入的是锋利刀刃,金属质感的握柄被他自己的五指攥住,但于光滑刀面倒映出的却是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如同搅混的湖面一般模糊不堪。
“在想什么?”
一道明明陌生,却又让他从心底里感到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如细雨般寂静平和地流入耳中。
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走到他面前,被迷雾笼罩的脸庞看不清任何东西,对方手掌半拢在发顶,五指插入黑发,梳理出相似的幅度。
他忍不住遵循那力度垂下头,献出一个让对方更舒适的角度,承受着抚弄宠物一样的戏玩态度,却升不起丝毫怨气。
温热的指腹埋在发间,令他头皮发麻的酥麻战栗从被按压的地方漫开,似毒素般麻痹全身,催生出的满足连心脏都酸胀难耐。
原本清晰的思绪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越来越迟滞的大脑已经被发顶触感全部占据,沉沦在这种头脑空白的幸福中。
要是时间停在这一刻多好。
这个想法从他心里冒出,明明该是感叹的话,却莫名让他有一种不安,好像恨不得躲开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只要不去面对,就能鸵鸟一样安慰自己已经足够幸福。
为什么他会这样不安?
他有些迷惑,但直觉强迫忽略心底的预感,只是继续靠在那人身上,闭着眼逃避真相。
寂静中,他听到那人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口气像讨论今天吃些什么一样随意,抛出的却是一个让他连呼吸都骤然忘记的问题。
那人说——
“要试着杀了我吗?”
……?
——?!
他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突兀的可怖话语让他飘忽的思想瞬间回笼,冰凉的惊悸感也悚然冒出,顺着脊骨一下子窜上后脑,连手中的刀都险些握不住。
他用最大的力气仰起头,却还是不能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但他知道自己颤抖的瞳孔中肯定全是无措惊惶,大概就如遇到了最为恐怖,极为荒谬的东西一般。
他明明什么都没想起,也对眼前之人和如今所行之事毫无印象,但他依旧不受控制地出口反驳:
“不……怎么可能……我……”
对方没有回答,但属于人体肌肤的暖意将他的手包裹,大了一圈的掌心将他的五指牢牢拢住,引导着帮他把手抬高,握稳刀,掉转方向,让刀刃对准自己,然后隔着衣物——将刀尖抵在了心脏的位置。
“很简单的,你只要从这里刺进去我就会死去,不试试吗?”
他的手猛地一颤,却又连忙稳住,唯恐因为颤抖真的伤到对方,慌忙把手往回拉,身体也随之后退,努力让危险的金属尖端远离那人。
但他太过慌乱,后退的动作只是一股脑的发力,导致一下子都没控制住身体,直接跌坐在地。
“噗——”
他听到那人笑出了声,像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这么害怕干嘛?是你杀我,不是我杀你啊。”
那人的腔调细听之下甚至还有些软软的委屈。
他脑子混乱到根本不能理解,只是把刀扔得远远的,握着手腕缩成一团,坚决表明自己不愿动手的决心。
额头的手指顿了顿,接着又是点了几下,像是抱怨:“你胆子真的好小。”
“没事,做不到就算了,起来吧。”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失望,只是像完成了一个测试一样,满是求证后的漠然。
但他紊乱的思绪还是无法理顺,急促跳动到几乎要爆炸的心脏传递出的全是凉意,让他急于寻找能够克制这种慌乱的东西,停下蔓延的绝望。
他求助地抓住额上的手,将脸近乎野蛮地埋进对方掌心,疯狂汲取对方按理来说无法被嗅闻的温度和气味,恨不得整个人都彻底融入其中,彻底成为对方的一部分。
“看来确实被吓到了。”
那人并没有将手移开,只是冷静观察他的癫狂无措,缓缓诉说自己的看法:
“这就有些难办了,如果你将来真的做不到……那就只能……”
空白的部分像是被杂音覆盖,如同胡乱拼凑剪辑过后的成品,关键处被不能理解的混乱声音取代,连完整的语句也变得破损。
“……什么?”他喃喃开口。
“对啊,是什么呢——”耳边是刻意拖长的尾音,饱含着不明的意味,“我在思考,如果最后会失败,那该怎么才能让你更喜欢……”
顿了顿,像是觉得说法有些错误,那人随之改口,语气有了些苦恼:“也不对,喜欢怎么够呢,该是爱,还必须是深爱才对……但好像也不够,还是太少……”
那人靠近,两指顺着他的耳廓摸索而下,沙沙的摩擦声在耳中作响,也不知是提醒他集中注意,还是掩盖他的所能听到的东西。
他像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借亲情维系温情和依赖,用信仰滋生狂热与盲目,以驯养造就兽性和服从。”
“而爱情,则是滋长卑微、占有、迷恋、癫狂,以及——非我不可。”
“我需要的,是不敢违逆我,只会任我驱使的宠物;是甘心将自己放在尘埃里仰头乞怜我垂爱,连触碰都是恩赐的奴隶;是将我奉上神坛,用拥有的一切来铺就我道路的狂信者;亦是早已习惯镣铐在身,再凶狠恶毒,不甘挣扎,也无法挣脱我掌控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