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抹月光透过并未拉紧的窗帘映在盛舒礼纤细五指上,细端能发现指腹多了层蚕茧,不再是往日里的平滑。
病房内呼吸仪器‘滴滴滴’的声音吵得他难以入睡,压下皱起的眉心,望向病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心不由下沉了几分。
都过了大半年了,先生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全靠这呼吸仪器的支撑,仿佛先生只要离开呼吸仪器就活不成了。
而他腹部受的伤早已好,走动能够自由。
走到明钺病床坐下,他牵起明钺冰凉的手掌,轻啄一小口,喃喃道:“先生再不起来,我怕是会被世人套上克星的头衔。我克的都是爱我的人,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同意和先生在一起……”
克星这个名词已经伴随他许久了,从蒋明口中再到京城闲谈中,更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天煞孤星。即使战胜了皇城兵,但是克的都是亲近的人,让人不敢与他多接近。
其实他也不在意众人对他的评价,他唯一希望的便是先生能清醒过来,能够抱着他说悄悄话,继续爱他疼他宠他。
这段时间他经历了许多事情,自提升官职就有一叠叠的文件要处理,眸底不由多了几分沧桑感,已经不是十八岁以前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然后准点下班后总会来到医院陪着明钺,医生说明钺是有意识的,可能是太累了暂时不想动,让他和明钺多说话。
估计是官衔的缘故,明钺的病床很宽敞,足以让盛舒礼躺下,但是盛舒礼只敢缩着身躯,侧躺盯着明钺的脸看,默了足足五分钟。
“你曾答应阿爷阿婆照顾我的,先生要说话算话,决不能食言。”语气七分委屈三分埋怨,咋一听像个十足的怨妇。
还记得先生曾经承诺护他一辈子的,还望先生能遵守承诺,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眼底渐浓的睡意再也抵不住,嘴里还喃喃着明钺是负心汉的话,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夜里无梦,睡得很安慰。
殊不知,靠着呼吸仪器的男人倏地睁开双眸,侧头静看了盛舒礼很久,眼睛没一会儿就累了,阖眸闪过了无数个片段,是盛舒礼说过的话。
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明钺只能慢慢挪动着手掌,重新紧握着盛舒礼的手,嘴角扯出一抹笑。
其实在明钺昏迷后短暂回了现代,用着灵体的状态盯着自己的墓碑很久,晓日天晴,风呼呼的吹过,似乎要把他的灵体给打散。
照片中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生,面部没有多余的笑容,冷硬地盯着镜头,很警惕也很抵触。
算算时间他应该死了九年还是十年了,本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人来看他的,但是墓碑周围很干净,像是会有人定期来打扫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捧着一束花跪在他坟前,大概是天冷很冷的原因,男子脖子围着厚厚的围巾,同样看着他的照片很久。
“明钺,你真的好狠心,上辈子和这辈子都留下我一个人。”男子从口袋里摸出烟,星火点燃猛吸一口,像是为了掩饰眼泪,便低头看着地面。
此话一出,明钺紧紧攥着拳头,心底一震,浑身僵硬,想问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他是灵体,根本开不了口,就算开口了,男子也听不见。
没错,这个男子就是小夏。
小夏低头苦笑,吞云吐雾,叹了口气,道:“上辈子你为了救我死了,这辈子你依然为了救我死了……明钺啊,做人不要那么贪心,当一次英雄就可以了。”
明钺神色罕见惊慌,质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死了,那服服是不是伤心极了。
“知道我为什么这辈子不和你在一起吗?”
明钺摇头,只是小夏看不见他。
“因为我是克星,你看,我这不是又把你克死了吗?”小夏折了烟头掐灭,语气有些无奈,“先生,我这辈子为了不让你喜欢我,故意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行为,可是为什么你还要喜欢我?!”
霎那间,明钺知道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颤抖着手想抱着小夏,可是他是灵体,根本抱不到小夏。
小夏是盛舒礼,盛舒礼是小夏。
而且小夏带有盛舒礼的记忆,为了不和他在一起,选择了叛逆的形象。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小夏还是盛舒礼了,脑子很混乱,一时间还在接收小夏透露的信息,同时很庆幸还好两者是同一人。
但是这种喜悦感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他就被自己在民国身亡的消息惊得不轻,想回去找盛舒礼,就是不知道怎么回去。
他不在的日子里,他的服服一定很煎熬吧。
“先生,下辈子,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
当小夏说这句话的时候,明钺脑子一阵眩晕,灵魂隔着时空转换,视线最终停在了江南初见的场景,他看着盛舒礼被蒋明欺负,却无能为力。
紧接着记忆涌现,把他带回了在暗道里的场景,他及时拉了‘明钺’一把,才让‘明钺’的伤势没有太重。
等等,他记得就是因为有人拉了他一把,他才能撑下去的。
来不及多想,周围一片漆黑,就听到盛舒里控诉的声音,在抱怨他还不赶紧醒来,再不醒来盛舒礼就要改嫁了。
他能听得到盛舒礼每日述说的话,但他就是给不了回应,只能一直待在紧闭的环境里,心情不是一般的焦虑和急躁,因为他想安抚盛舒礼,想让盛舒礼不要担忧过度。
只要他还呆在这具身子里,他就不会死,服服也不用那么早就守寡。
终于等到了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才发现夜已深,他的服服睡着了。
翌日,盛舒礼是被走廊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朝着门外看了一眼,重新躺回了枕头上,恰好对上明钺那副深沉深邃的眼眸。
盛舒礼愣了半拍,这才反应过来明钺醒了,赶紧按下呼唤护士的键铃,嘴唇动了动没说话,激动得心都快化了。
七个月了,先生醒了!
医生忙着给明钺做检查时,盛舒礼连忙跑到盥洗室整理自己的着装,水打湿了有些油的头发,对着镜子左右打量,抓出了个还不错的发型。
暑气渗进盥洗室内,瞬间心脏变得沉闷闷的,水龙头的水勉强能带出凉意,他低头把水泼到脸上降温。
等他从盥洗室出来已经检查完毕,医生在纸上做了个记录,道:“醒来并未出现不良症状,再观察几日,若是无异常,可以退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