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径场上的学生来来去去，郭蔚帆自愿帮周海壹拿衣服、水壶和手机，他抬头望向看台，席箐坐在看台背阴处不停地敲键盘，似乎并不关心周海壹的比赛情况。郭蔚帆想，他们会不会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郭蔚帆是不是就有机会……
在席箐出现之前，郭蔚帆一直以为周海壹是直男。毕竟，周海壹人长得帅，游戏建模脸和游戏建模身材，为人爽朗正直，人缘极好，班上没有人不喜欢他。他是郭蔚帆的天菜。暗恋室友这种事，与其说是很戏剧化，不如说是正因为大家都容易这么做，所以才会被写入或是戏剧。朝夕相处的人是自己的理想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其戏剧性。
果然只有直男才会这么直白吧？就像初高中的时候，只有直男会坐在直男的大腿上搂着对方的脖子假装娇喘，或者能够开玩笑说谁喜欢谁。确有其事的人反而动弹不得。一定是这种关系，郭蔚帆想。
在周海壹开跑之前，郭蔚帆翻阅着今天拍摄的视频素材，发现他还不小心将席箐录了进去。但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一次顺利地对上焦，席箐的脸总是模糊不清。
“我的手机不是不会自动对焦么……”郭蔚帆喃喃自语。现在的手机摄像头就是很敞亮地直接拍，会把人拍丑，但不会把人或远景直接拍成一团模糊。
一千五百米热身的时候，周海壹一直想着席箐的父亲席明远的事。
席箐心情不好，周海壹能够感同身受。高三那年，周海壹好不容易陪席箐度过了困难的阶段，录取通知书也下来了，可周海壹还是放心不下席箐，原因无他，席明远是个疯子，完全不可理喻。外人全凭他家伪装出的一团和气，完全想象不到席箐家背后其实波折不断，剧烈的风暴隐藏在家庭的外壳之下，犹如水晶球内的世界。
大四的学生即将开跑，周海壹向郭蔚帆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他开跑之后，让郭蔚帆去终点处等他。郭蔚帆努了努眼镜，久违地体会到了暗恋的幸福。
兜里忽然感觉到震动，郭蔚帆自己的手机正在手持拍摄架上，那只有可能是周海壹的手机。拿出手机，郭蔚帆心想，不是他故意要看的，是因为来了电话——
屏幕上显示着“未知来电人”五个字。
就算不在周海壹的通讯录里，也该显示一串号码才对。郭蔚帆心想，这大概是诈骗电话吧，遂替周海壹摁掉。可过了不到半分钟，郭蔚帆准备拍摄的手机响了。
未知来电人。
郭蔚帆本能地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是对面的人知道郭蔚帆替周海壹挂了电话，遂直接打到郭蔚帆这里。比赛马上就要开始，郭蔚帆想把这个电话信息拉黑屏蔽，可手抖间按成了接听。不论是人工的还是自动的诈骗电话，接听后一般三秒内一定会说话，但这个电话只是死水般的静默。
鬼使神差地，郭蔚帆问了一声“喂”。
然而下一秒，郭蔚帆的耳朵便开始流血。起初郭蔚帆一点感觉都没有，是旁边的同学尖叫一声，指向他的耳朵，跑过来问他是发生什么事，郭蔚帆才发现自己的右耳完全听不见，手机屏幕一片血红。
一千五百米跑的枪声响起。
周海壹心无旁骛地奔跑着，他从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前些日子的突击训练非常有效果，周海壹的身体天生适合运动，小时候他随便踢踢足球都会被青训的教练看中，这是他的天赋。第一圈四百米结束得很快，第二圈开始，余光看见田径场草坪渐渐聚集起人来，比赛没有喊停，周海壹继续奔跑。跑到七百米的位置时，周海壹扭头多看了一眼，草坪上有许多染血的纸团。
一千五百米，只有跑的人觉得长，对于看客而言却也就是一个走神的瞬间。
周海壹拿了大四的第一名，可广播立刻通知的是，接下来田径场的项目暂时延后。终点处拿着水壶、手机和衣服的人是席箐。只有席箐。
周海壹气喘吁吁，刚跑完的他不敢马上停下，保持原地慢走并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是你？”
“要帮你拍摄的室友晕倒了。宿舍的其他人陪他去校医院紧急处理，我留下来等你。”
“郭蔚帆？郭蔚帆怎么会晕倒？”周海壹一下便急了，左脚套右脚地赶紧穿衣服，水也来不及喝，就要这样拉着席箐去校医院汇合。
“我听他们说，是耳朵流血。”席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难道是被发令枪吓到么？”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周海壹拖着席箐去校医院，可他们抵达的时候，留下来的李良说郭蔚帆被紧急送去附近的综合性三甲了，说可能是外伤性耳膜穿孔，需要去大医院处理。周海壹扑了个空，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一股道不明的愧疚。毕竟郭蔚帆是在场边等他的时候出了事。
李良让周海壹赶紧去休息，不要刚比完赛就操心这些，周海壹只能说：“郭蔚帆情况稳定之后一定要打电话给我。记住了吗，马上，马上打电话！”
席箐像幽灵一样跟随着周海壹，无动于衷到冷漠的地步，似乎只是在等周海壹处理完，他就要带周海壹走。
这再一次印证了周海壹的室友们对席箐的看法。他们并不认为席箐像周海壹对他那样诚恳真挚，因为席箐并不在乎周海壹的感受。他不关心周海壹是怎么想的，也不好奇周海壹的日常。他只是出现在这里，占据周海壹所有心神，并把周海壹的好当做理所应当。他倒是也尽了做朋友的本分，有些举措可以说是挚友间的情趣，但更多的是表演的成分。通过表演，席箐让周海壹变成他的东西。
可耐人寻味的是，周海壹未必不知道这一点。
他就这样跟着席箐离开了校医院。李良想，周海壹明明可以现在马上就去医院的，可他的选择是跟着席箐走。其实到底谁是谁的幽灵？
席箐和周海壹在机场接到了席明远。几年不见，他这个人还是这么难搞。
“果然是一起来接我啊。”席明远只带了一个不用托运的小行李箱，他年轻时很帅，但席箐出生没多久后席明远就一肥至今，胖得轻浮，嘴巴也轻浮，“席箐，你是不是偷偷向你妈出柜了，但是没告诉我？周海壹，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席箐还是个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