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里没有一句是对的,但席明远每句话都说得确凿,仿佛事情就该是这样。周海壹用无名指搔了搔太阳穴,席箐率先回道:“我妈就是让你来找我们发疯的是吗?”
“哈哈,真不是这样?不要骗我。”席明远笑嘻嘻的,笑中特别有挖苦的成分,可能是察觉到了儿子的脸色,席明远坐飞机也累了,便不再继续挑衅。他们一路不怎么说话,周海壹差点在的士上睡着,席家父子间则有微妙的电火花,仿佛一点火就会炸。
在席家一家三口中,每两两组合,竟然能发展出六个模式。三个是面向外人,三个则是在家庭内部。
对外,席明远和赵妍丹是伉俪情深,席明远和席箐是父慈子孝,赵妍丹和席箐是相敬相护。
对内,席明远和赵妍丹是相怨的夫妻,碍于社会关系和儿子的存在而虚情假意,时而演得自己都信了,时而则是敲打席箐,让他不要把父母的假象当真,不要把婚姻和爱情想成那么天真的东西。赵妍丹对席箐而言是又爱又恨的母亲,早年席箐觉得母亲软弱,一边替她不值,一边又想保护她,可长大后席箐发现,赵妍丹万事俱备,却还是要留下来和席明远拉拉扯扯的原因只是心有不甘,向往着玉石俱焚的美感。席明远则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对这个家庭的贡献只有关起来养出三个精神病患。席箐和席明远,架也打过了,家也逃过了,也开诚布公谈过条件,可最后席箐还是不抵席明远,毕竟席明远厚脸皮,做过的约定全不作数,平日的作风是三分好、三分坏、四分让人捉摸不清。
就这么一个扭曲的生态关系,硬生生伪装成了五好家庭,甚至一度连周海壹都骗过去。
席明远对自己这个儿子,五分疼爱,五分讥嘲,总说席箐比他有出息,但又乐于把席箐的出息不当回事。而高三那年赵妍丹为了稳定席箐的精神状态,在她把周海壹趁机请回家陪席箐之后,席明远便单方面地肯定,席箐是同性恋,周海壹是席箐童养的男朋友,觉得赵妍丹是假装宽宥地让他们席家绝后,所以席明远早早就跟席箐说,可以谈男朋友,但你得去再找个女人结婚,形婚听过吗?墙里开花墙外香。不知道席明远说的墙里和墙外指的是哪边。席箐当即就疯了,高三毕业就把他爸打到住院。这事他们一家没和任何人提起。
这些事情,有些周海壹知道,有些周海壹是一个字都没听过。如果他知晓事情的全部,周海壹觉得今天席箐完全没必要来接席明远。
但他们还是来了。因为后续会有太多太多的麻烦。光席明远回家和赵妍丹发疯,席箐都会在这里睡不踏实。他虽离开了那个家,那个家却犹如跗骨之疽。
他们晚上吃了一顿当地的湖北菜馆子,周海壹听席明远和席箐的对话,觉得饭都吃不踏实。他们一会儿聊席箐的未来规划,一会儿聊科技和股票,一会儿聊席箐的手表和席明远的新高尔夫球杆,一会儿聊美国车,一会儿竟然开始聊保险套的牌子。与其说席箐像孙子一样陪聊,不如说是赶紧要把这顿饭的时间撑过去。
如果捅席明远一刀送他下地狱,这个家就能恢复原样,席箐早就捅了。可这一刀又不能是席箐捅,否则赵妍丹会发疯。席箐也不希望赵妍丹捅席明远。以前周辛楣带周海壹和席箐上山烧香的时候,席箐许的愿望是,希望他爸被车撞死。这个愿望到现在也没太大的改变。
吃一顿饭短三年寿。周海壹和席箐送席明远上计程车之后,周海壹还觉得像做一场糊涂噩梦似的,“你爸这症状真不需要去吃药?”
“吃砒霜要快一些。”席箐也虚脱了,倚在周海壹身上,“别把我爸的话当真。”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周海壹作为局外人,旁观席箐和席明远,谈着这些和现实一句都不挨边的屁话。可席明远一直把周海壹当席箐的情人,当童养媳,周海壹倒希望是这样。而席箐,因为席明远认定他们是这种关系,所以席箐和周海壹永远不能是这种关系。
周海壹忽然问:“你的烟呢?还有吗?”
“你不抽烟。”
“我想抽,给我。”
席箐不给,周海壹就去掏席箐的口袋,拿到烟和打火机,站在路边点了便深吸一口,想咳又忍住,结果吸到第二口的时候连白烟带口水一起喷出来,呛得他无法呼吸。
周海壹咳着咳着蹲在地上,席箐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待周海壹不咳了,席箐才说:“不是要去医院看你的室友吗?我陪你去。”
“我不想去。”
席箐,你经济独立之后可以让你爸妈烂在家里自生自灭,那我呢?你是不是会像找到离开父母的办法那样,找到离开我的办法?
周海壹颇为无助地望向大楼间的虚月,他倒是挺想做一场爱,把这些事都忘掉。但做爱只是为了洗去坏记忆,这也太埋汰做爱了。
“你等会。”
席箐说罢,短暂消失了片刻。不到一刻钟时间,席箐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哈根达斯的双球。
“吃吧,吃完我们去泡温泉。”席箐说,“被席明远糟蹋了一晚上,总得犒劳犒劳自己。”
“这个点?”
“嗯,叫个车把我们送过去。”
双球,一个是夏威夷香草朗姆,另一个是覆盆子。周海壹最喜欢的两个口味。
外人总看不透席箐和周海壹。周海壹倒是觉得席箐的投喂行为是最宠溺不说的了。因为食物是他们二人共同的记忆,是儿时所有时光的浓缩,这是别人无可取代的。
酸甜的覆盆子味让人心情很好,周海壹被席箐拽起来,席箐叫的车到了。
又忘买套了。希望温泉酒店有套吧。希望这次席箐用套!周海壹一边挖着冰淇淋一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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