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了，没事。我还以为你老盯着我呢，毕竟你开通道那么熟练了。”
“才不会。我在山里过我的清闲日子，没事干嘛老去看你和席箐小两口？啊，对了，你这要考虑对席箐说的吧？记住哦，你怎么撒谎都可以，但是别提到我们种族。”
“唉，妈，这真的很突然。”周海壹在图书馆外吹冷风，很想结束电话，但这电话内容真的没法停啊，“我们都还在上学，还都年轻，这太惊吓了。如果席箐不接受，那也很正常，我觉得不然就打掉吧……”
“壹壹，你听妈妈说。”
周辛楣的声音像是一锅沸水忽然静了下来，凭空显露出骇人的威严。
“我当然希望这个孩子能晚点来，如果它按照我们种族的惯例，在你们交往好几年以后才来，那这话我自然就不必提了。你还记得吧，我们的种族只下剩我和你，因为我们是受过诅咒的种族，一对伴侣只会有一个后代，不论后代是否顺利出生。”
“所以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知道吗？这不是因为我怕我们种族就这样绝种或是什么其他的大的原因。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商量，好吗？让席箐也一起来商量。考虑充分之后再去做的话，妈妈什么都会支持。”
周海壹像是被周辛楣的话狠狠地敲了一棒子，有种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感，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了，登时觉得身上的压力千斤重。不行，不行，他得找个人分担一下。就席箐了。
对不起，妈妈，你生了一个特别不会骗人的小孩，而且妈妈你也不会骗人，妈妈你比我还直接。我们家就没有说谎的细胞，最多只有“你没有问”和“我没有答”的这类藏住的实话，只要别人一问，我们家的人就往外噗噜噗噜全说了。
挂了电话之后，周海壹把自己的脑袋抓乱，他决定他就忍到四号。等席箐适应的一周过去，他就得拉席箐一起来做这新手老爸。
“这就是那天的监控录像。”门卫大叔从座位前让开。
快递小哥忐忑地叉腰抖腿，他比照了那天打出快递电话的时间，应该就是这个时间点没错。等了大约两分多钟，快递小哥兴奋地指着屏幕喊道：“就是他！这个人来领了快递！叔啊，能不能帮我截个图？客人，你看到了吧，这够不够你去报警？”
席箐的手臂搭在转椅上端，他凝视监控屏幕，仿佛在看一个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而这疏淡目光中又隐含一丝愤怒，压在眸光深处，成一种识别不出但感觉得到的底色。
“我知道了，这是我的熟人。他应该是在恶作剧。”
席箐拷贝了监控视频，甚至给快递小哥发了红包，说他本来不必陪自己指认的，而且席箐也不想追究损失。
除了这件事，席箐在家里鼓捣的时候，久违地登上了之前钟山计划发放给他和周海壹的监控手环的数据后台，竟然发现前几日，家中竟然产生过与之前类似的数据形态，这说明他们家里又产生过相似的异变，但席箐对此完全不知。数据的频率和峰值与之前不同，持续时间也不同。这让席箐对手环数据产生了追溯的想法，他一连比对了从收到手环至今所有的数据情况，但比较明显的只有十二月二十八日那一次。
二十九日就是席箐收到耳钉的日子。难道说，这是因为钟山计划在后台监控到了数值的异常，所以这么急着来给他治疗？但席箐最近才终于意识到一点——周海壹其实也一直参与其中。
席箐把他之前的伤痕症状分为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他从美国回来之前，尽管他去美国导致伤痕恶化，但那之前他只是身体遭罪；另一个阶段是他梦游一般跑来找周海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诡异空间出现，大脑异常导致的性情改变也出现。而且，周海壹和钟山计划私下有联系。
要不是知道钟山计划完全是席箐通过自己那一方的资源而接触到的岗位，席箐很难不觉得这背后有一个类似圈套的形状——就算不是圈套，也可能有刻意的成分。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席箐可以接触到钟山计划，但本不该被钟山计划所招募进去。他是有别的原因才通过了面试。例如，现在钟山计划通过他来试这耳钉装置。
原本席箐想到这些的时候，真的只是以为自己多疑的病又犯了，这时候他就应该把自己打晕了睡个回笼觉，醒来之后一般情绪会重启，这样就不会再多想。然而席箐把自己弄晕，下午醒来，脑海中仍是盘旋着这些散落的线头，他又抓到一个，拽下来一看，是的，体检报告那条线。
于是席箐去查了监控。他早该这么做了。
一月四日，一个没课的周四，周海壹早早起床去超市买了虾、蟹和花螺，因为他今天终于可以把心事卸货，所以他再怎么也躺不下去了。正好周海壹还收到了赵妍丹发来的海鲜粥教程，就打算练练手，给席箐做家乡的味道。
早上八点半，周海壹回到家，把钥匙放在鞋柜上的竹编圆盘上，左脚踩着右脚的鞋，一贯地不用手就把鞋脱掉，但这样鞋子总是一立一倒。周海壹特意看了一眼他的鞋，和席箐那排得整整齐齐的鞋果然还是不大一样。
把海鲜放进不锈钢水盆里，接了清水泡着，但周海壹知道，同样是水，但不是同样的水，虾蟹螺都是在水里渴死的。好奇怪，怎么今天会这么伤感？
切虾头，去虾线，砂锅里用虾头炒出虾油，放水，放入泡好的米。周海壹炖着锅底，手起刀落处理梭子蟹，蟹壳脆硬，在海里防御天敌够用了，可海里不会有刀这样将你剁开。周海壹短暂地失神，仰起头来忽然想到，海里还有螺旋桨啊，可是潜水艇的螺旋桨不会坠在海泥里去划开螃蟹，而海蟹也不会游到那些轮船的桨能盘旋的浅层的海。还是你不走运。周海壹备好姜丝，在合适的时间放进锅里，他小时候喝粥总不习惯的姜丝刺客，不知哪一天突然就认命地习惯了。滚火煮开的虾油底粥转小火煲了一个小时，周海壹坐在厨房的塑料高凳上玩手机，注意着锅里的粥，怕它沸泼出来。时间差不多了，粥米软烂，下海鲜，热气胁托着鲜气一路向上，周海壹在想，忘记配小菜了，用冰箱里的什么可以将就一下呢？等会问席箐吧。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做一锅粥，你只是想想小菜，便宜你了。
粥出锅，周海壹端着砂锅，放到餐桌的木垫上，舀出两碗，待他人坐定，才疑问席箐为什么不出来。这家伙早就醒了啊，还是说一周以后，原形毕露，他又变回那个爱睡懒觉的席箐？
周海壹喊道：“席箐！我做的赵阿姨牌海鲜粥难道还不值得你一个起床的大动作吗！”
席箐没有回他话，倒是几分钟后趿着拖鞋出来，坐在餐桌对面。
周海壹准备好的满腹俏皮话忽然就被这氛围扼杀了。不对，这到底是什么预感？周海壹只觉得，如果他的脑海里有一盏铃，那铃现在就无声地响着，某个世界里那铃聒噪到恨不得拆了它，可这个世界里只能看见其敲击的残影，徒劳地被这紧张所感染。
席箐照常夸他做的好吃，倒不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而是把“若有所思”四个字摆在明面上给周海壹看。周海壹特别想问他，可周海壹突然发现，他不知道问什么。席箐在期待他问什么？反正，肯定不是问这一锅粥，无论好不好吃，花费的心血和所托的温情，已和今日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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