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总共有四个,三个是夜店,一个则是昨天晚上去的饭店。饭店那条是席箐抽烟。视频上打了乱七八糟的标签,席箐不想细看,赵妍丹则是一手搛菜,一手顺滑地将视频无休无止地看下去,配了那些令人耳晕的热歌。
赵妍丹说:“你又不是第一天长得帅,怎么突然就火起来了?”
席箐的桌前放了一碗妈妈熬的老火汤,油花是一点都没有,清清爽爽的,偏偏席箐在别人的手机里成了油腻腻的网络弄潮儿,“这年头可以随便偷拍别人上传吗?谁给我结一下出场费?”席箐没好气道。
“不是,儿子,我真的纳闷,还是说这是你故意的?终于想清楚了,想要利用一下你的好皮相?”
席箐当然是不响。他打从心底里厌恶这种被人用眼睛赏玩、含在嘴里成话头的感觉。
席家不知道席箐找了其他工作,而且赵妍丹在这方面一直开明,可能是她对小孩的完美主义的瘾加上此地人的商气,觉得既然席箐成绩好又长得好,那全面开花未必不可,现在不也是有很多人用高学历当噱头来炒作自己的脸蛋?为何不可?
席箐昨夜又烟又酒的,可今天醒来,他发现赵妍丹心情好得不得了,席箐琢磨了一会儿,才平淡问道:“你是不是盼着我出去社交?”
“你以前那样不是不好,但你是个男孩子,不出去拓展一下人脉,利用你的优势,以后难道就想随随便便地找个工作,晚上就回来,打你的游戏,或者继续搞搞你的男朋友?”
席箐没有告诉赵妍丹,他和周海壹分手了。那天直接回来的时候,赵妍丹只是疑惑,席箐不是说好不回来过年,但席箐找了理由搪塞过去,说今年周家不方便,赵妍丹想想也是,估计她就是觉得周辛楣不接受席箐了,就宽容地让儿子先回家,不要今年就去触周辛楣的霉头。
“他们那样的人脉,我真的用得上吗?真正想打拼的都没有参加这样的局,他们到最后也就是讨论自己上床的经验和玩乐的新东西而已。夜店也没意思,很吵,还会被偷拍。”
赵妍丹觉得席箐这回应太幼稚,“你不要把你自己说得这么纯良,你都搞同性恋了,还……”
“我和周海壹,我们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没人关心,儿子,重要的是你要会伪装,假装一切都好,这样别人才会觉得你是个正常人,才愿意结交你,利用你的价值,给你他们的价值,交换利益。”赵妍丹用筷尖给儿子挑出鱼面肉,落在豉油里,让席箐自己夹。
在她心里,席箐其实就是她的纯良孩子。席箐是傲,但正如他所说的,他是关起门来傲,越靠近的人越知道他心里傲气着呢,但是远远看他的人都还以为他是气定神闲,是那类比较难见的已经平和下来了的年轻人。
席箐草草吃完饭,觉得在家里待不住,赵妍丹话里话外想说他还是她的妈宝儿子,但席箐觉得荒谬极了,他感觉那个妈妈的宝贝在六年级就已经死在那个雨夜,席明远和赵妍丹第一次爆发动手的争吵,家里电视也给打坏了,席箐冲出来徒劳地拳打脚踢,那天以后席箐的脾气也坏了。
赵妍丹有她的好,不想闻问的自然不听不说,可赵妍丹的坏是,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大度、包容的人,故所有人都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诉苦。
出门时席箐忘记戴口罩,他带电脑想找一家咖啡厅办公,结果在咖啡厅被人认出来。席箐从前对自己的好看没有太大感觉,以为自己是别人初看惊叹、再看索然无味的那种普通的好看,以前也受骚扰,但骚扰很快就过去了。这回不一样,席箐心中鼓噪着不祥预感,像远远就看见天际一片黄线挪移而来,是蝗在啃噬他的安全区。
往后几天,甚至席明远还专门喊席箐去他书房,说:“我死党有认识香港那边的导演,说是看了你的资料,想和你接触接触,你要不要去试试?”
“我不明白,大家怎么突然开始热衷我这张脸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机会要紧,有空的话大家一起吃个饭。”
除了港片导演,还有综艺的导演,从高智商闯关综艺到恋爱综艺,或是职场综艺。网红孵化公司的人就更多了,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从前那些短暂亮眼又迅速埋没的早年照片被淘了出来,刚入学Q大的照片,高中看学校篮球赛的照片,那些在公园路灯下喂蚊子的夜拍。席箐适逢这个互联网时代,就算他不想,他也已经留下了许多痕迹,只是过去埋没了。
有人说入了这行比他做这什么工程师要赚得多,这是当然赚,一天就是他一年的年薪,但席箐忽然每天都犯精神上的恶心,被这么多人关心,几百万双眼球贴着他,仿佛把他关进全是眼球的盒子。
毛骨悚然,不胜其烦,心绪不宁。最恶心的是,席箐竟然去见了其中一些人。他情感上想要呕吐,可理智上劝自己,至少看一看盒子外面的世界——盒子是指,他过去封闭的关系、事业、理想和生活方式。像赵妍丹说的,一眼望到头的,宁静祥和到迅速泛黄脆化的生活。
这分钟他倒是不犯疑心病了。看来是信息太多,竟然让席箐一下子过载。人群潮水涌来,席箐以前被骂娘娘腔、被人孤立的日子都像假的。那天席箐和香港文艺片导演吃完饭,幸好他只是饭桌上一个搭子,桌上有其他演员,可不幸的是,席箐的五官和气质太骗人,导演吃着吃着,上前拨开坐在席箐手边的男演员,用拍立得对着他那张脸上下左右地拍,美其名曰抓握艺术的闪光,实际是不尊重人。席箐连个笑也不给了,将膝上的餐巾拍在桌上,就这么离开。听说事后导演没生气,竟然还说席箐有脾性,像以前那个年代的人。
这个世界全疯了,就像是以前被压抑久了,现在就过度反弹。
世道越恶心,席箐的梦就越离奇。
他又梦见周海壹骑在他身上,他们说话,像还没分手时那样。
“被那么多人喜欢不是很好吗?以前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没眼光,他们是嫉妒你。既然别人喜欢你,那你大概应该接住这些喜欢吧。喜欢有什么不好?”
“我不需要。周海壹,你难道没有危机感吗?”
不知何时,席箐的项上又多出那枚玉观音,周海壹不着寸缕地贴着席箐的腹股沟,手伸长了,探玩席箐戴的观音,捂得热热的,玉润的观音像如此慈眉善眼,温良地观摩他们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