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疯狂无度的尖叫中,任何对话都无法成立。席箐渐渐开始耳疼,重新调整参数,但声音是很灵活的东西,调高调低又可以躲过新的限制,这时候席箐忽然想起了周海壹那个耳膜受伤的室友——一通未知的电话,只是尖利的一声,如同一根刺,扎破之后又光速地逃离现场。但现在显然不是这种情况。天花板脓浆一般垂挂下来,可怪物迟迟没有破膜,也没有显形。
只是周围的墙面连带着一起松软了起来,席箐手扶着窄门的两侧,感觉墙体的手感微有变化,他收回手来,手套上有说不清楚的奇异物质,似灰粉又抖落不下来,黏在了手套上。
席箐打字问蒋念琅道:“这是你说的‘帮忙’吗?”
“绝对不是,完全是巧合。”蒋念琅回复道,“但这情况一定是冲着谁来的吧?”
“你们在对SPC-47的档案里写,他们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物种。那你们有攻击性高的物种吗?你算吗?”席箐又问。
“我……算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席箐指了指天花板:“那你还不上去把它干掉?还在等什么?等我吗?”
“……”
蒋念琅刚想解释一番,席箐就比了个“你无须再说”的手势,结束掉这个玩笑:“不知道它是为什么要搞得这么挣扎的样子,可是它不出来,你也不好给它拽出来不是?我们现在直接进去找周阿姨,我感觉现在的状态有些像周辛楣A面晕倒前的状态。”
打完字,席箐朝空洞里喊道:“周阿姨!这是你们开启的通道!重力!调整重力!”
事实上,这些细节压根不需要席箐仔细回想。周海壹当年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一样的冒险,席箐从来都相信,那时他就觉得一定不是假的,但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重新用上,回忆像争着举手的小学生,没等他说可以就一连串地答了。他们这种通道空间生物对自己空间内的重力条件非常清楚,不该全部丧失主动权。
席箐的声音险些淹没在异兽的尖叫中,但黑夫人听见了。她能量不足,周辛楣昏迷都不止一周了,她保存着体力就是在等这一刻。
她还清楚地记得,异象顿生的那个夜晚。
周辛楣翻来覆去睡不着,风刮个没完,周家的四合院里彻夜点了几盏小灯,而这几盏小灯便在狂风中飘飘摇摇,电光扑闪,周辛楣被晃得难受,迟迟不能入睡,于是决定披上外套出去断电。她的房门连接着堂屋,她拉开门,发现整个室内有说不出的异样,仿佛厚重的墙和房顶被什么东西油润地浸泡着,所以白墙、灯泡、所有摆设都像是浮上的一层印刷,变得扁平、波荡。周辛楣将室外的灯光断掉,走回来,得以安睡,下一次醒来就是几乎面对面和那白色脓浆状的天敌面对面。它只是纯白色的一团,俯在床边观察周辛楣。周辛楣睁眼,这恶兽狂风骤雨地毁坏了她的房间,它盛怒不休,不知道在狂暴着什么,但就是对这个世界、这一切都天真而怨毒。周辛楣试图攻击,但还是潜逃出来,发现地面上的孔洞雏形,于是想要制造多重隧道以迷惑视线。但好死不死,不知道是不是这白兽和其他空间的意志有所合作,周辛楣在通道间跳跃的时候,只是一个不小心就被困住。一困至今,周辛楣自己都想不通,明明是很巧智的一个方法,为什么她就办砸了,结果竟然还牵连了儿子。
回神,现在必须回过神来。黑夫人探摸着四周,她们像是被关在活棺材里,但外面正有尖叫的此刻,至少方向是确定的,来自一个斜角,她试图问席箐,你给我一个你们的坐标,但她后来马上意识到,不用这么麻烦的,其实只要以她的角度来垂直就行,这样还更明朗。
席箐立刻感受到了重力的挪转感,非常强烈,比地震要更影响人类的生理状态,仿佛捏着席箐的内脏在转圈,而且是两只手反方向拧。眩晕感更不用说,简直是极致。但现在没有时间给席箐犯晕,他操控魔方开始解析时间和空间的弯曲结构,他一开始就有想过,像他们这种通道生物,或许会在某个瞬间爆发出非常大质量的特性,以调整通道空间的重力结构以及搭建通道框架的方式。
这个方法很有用,席箐忍着吐意解析着周辛楣的坐标。空洞通道里渐渐开始蔓延浓雾,感觉空气里飘着许多白色絮状的异物,席箐在重新戴上眼镜的前一秒,余光准确地捕捉到了通道深处的一抹浓稠的黑色。那黑色与夜晚与深渊的黑不大一样。原来他人类眼睛要看的不是白,而是黑。
“准备好了吗?接下来我要回通道了。”
大小姐说她准备好了,这只怪物将出未出,总觉得有些威胁成分,包括这鸣叫,久了真让人心烦。大小姐真的考虑过,不然,能不能现在就把它解决?但这样会连累席箐和周辛楣。主要连累周辛楣。现在周辛楣调整通道的重力,已经有可能会在后室的系统里记上一笔了,万一因为蒋念琅做出什么攻击行为,他们被传送进了更危险的层级,会没办法给周辛楣提供足够的医疗条件。
席箐试图重新固定绳桩,回到通道,但墙体的状态显然不能承担席箐的重量。他固定在了往室内走的五步的位置,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但不好明说。他重新回到通道,发现重力方向调整为了斜对侧——他放下绳索,直到双腿触及对侧的管壁。脚底的质感很软,像是踩进沼泽。席箐根据魔方运算出的坐标,艰难地一步步行走。
天花板的低垂显然在逼向席箐的方向,这说明这怪物其实有可能真的是在对他们的营救行为而表达不满。席箐想,那你继续不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