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壹只能从玻璃上看见自己。周海壹吓了一跳，他的头发怎么全白了？而且白得很均匀，不像是人年老之后，灰白夹淡黄那样的白发。周海壹忍不住对着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人对着反射的镜面总是会这么做。
“噢，是单向玻璃啊。”
周海壹福至心灵地用手指抵在玻璃上，他之前偶然浏览网上的新闻，说是会有一些需要监控的地方采用单向玻璃。周海壹毫不怀疑，他这个结成蜘蛛巢一样的病房里既然会有一面镜子，那差不多应该就是单向玻璃了。当手指抵在单向玻璃上，镜面反射出来的手指与自己真实的手指之间几乎毫无缝隙，而正常的玻璃或者镜面应该是留有一段距离的。
那刚才一瞬间以为看到了席箐在对面，是错觉吗？
而对面的席箐看见周海壹在玻璃内侧奇怪的动作，也想起，这是单向玻璃，里面看不见外面。当即席箐就想要打开病房的门，但他看向墙上的有毒物质监控数值，数字正在攀升。席箐顺手通知了待命的医疗组，他则是找到了病房内广播的按键，按下之后说道：“周海壹，我是席箐……”
周海壹还是一副正在鼓捣玻璃的样子，他似乎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看来音响也坏了。
这可真是急死席箐了。
周海壹敲了敲玻璃：“有人吗？哈喽？是钟山计划吗？还是其他人？我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反派劫走了吧？”
席箐也听不见周海壹说话，只能看见周海壹的嘴巴在动。
B面现在还没有回到席箐的体内，他之前说过，他去见他的家人了。席箐还能感受到伤口的存在，所以B面也还没有回到周海壹那儿。席箐急得要死，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房间里给周海壹一个大大的拥抱。由于有毒物质含量还在持续走高，席箐身上隔离服的循环也消耗加快，但他又不能留醒来的周海壹一个人在这里。
几分钟后，杨梦舒带了医疗组过来，他才刚睡下没多久，就听说周海壹醒了。留守医疗中心的非人类只有他和丁达两个人，显然杨梦舒作为应急管理中心的主任，这更符合“应急”的概念，所以总是他上。
他冲上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席箐的隔离服循环，“你必须得出去。”杨梦舒道。
“循环应该还剩……”
“估算不准，我估计你现在已经快到临界值了。你现在先出去，氢氧化钾消毒的时长是之前的1.2倍，脱下隔离服之后，休息至少一个小时，再重新穿隔离服进来。”杨梦舒非常仔细地交代了流程，“接下来我会进入病房，如果无线电能够使用的话，你们可以用无线电交流。你现在早一点出去，之后就能早一点进来，明白吗？”
“非要一个小时不可吗？”
“原本你应该遵循四个小时的代谢时间的。”杨梦舒道，“恭喜你重新回到公司。你也不想创业未成而中道崩殂吧？”
席箐是被赶出去的，和其他人类的医疗组成员一起出去了。整个操作室以及操作室衔接的病房只剩杨梦舒一人。
周海壹正研究着这些奇怪的白絮物质，忽然，病房门打开，周海壹被吓了一跳，穿着防护服进来的人面目不清。
“是席箐吗？”
“是杨梦舒。这些白色物质的毒性太强，人类无法进入病房，就连我都得穿着隔离服才能进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噢，我还以为是席箐呢。”周海壹一瞬间露出落寞的表情，“我吗？老实说，不太好。我是和栗宝达成了协议才出来的，我让她暂停进食大概半小时，我出来报个平安……或者看看我们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反派抓了。”
“栗宝是谁？”
“我给女儿起的小名！”
“刚才守在操作室的是席箐，你的预感没错，但他的隔离服循环到达极限了。”杨梦舒递上无线电，“你要和他说话吗？”
周海壹摇了摇头，“不用。其实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还得从头说起……他不在正好。”
“……是指你的身体情况的事吗？周辛楣已经告诉他了。”
周海壹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回事，怎么是他妈先告诉席箐了？不过周海壹还是不打算联系席箐。他更宁愿把时间花在解释自己身体情况上。
杨梦舒扶着周海壹躺回病床上，一边调试仪器，一边听周海壹说明，他从后室出来之后陷入了怎样的昏迷中。杨梦舒默默记住这些细节，他注意到，周海壹的肚子好像变大了一点，之前盖着被子看不出来。
“可能是吃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所以慢慢发育起来了？我不知道。”周海壹乖乖盖好被子，杨梦舒他们的隔离服是橙色，恍惚间感觉像是一根大胡萝卜在走路，尤其衬着房间的白色底色，就更像胡萝卜了。
“你预计，栗宝还有多久能消化完天敌？”
“如果之后我不再苏醒的话，大概还有一周。”周海壹忧心忡忡道，“但我也很担心，是不是让她吃太多了会不太好。她现在还太小了，我和她沟通不是靠语言，她能大概听懂我说什么，但不一定理解得非常清楚。”
是的，他和栗宝的沟通方式特别简单——周海壹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询问，然后以“对的话就跳一下，错误的话就跳两下”这种方式让栗宝回答。
栗宝认为，她大概还需要一周才能完全食用并消化完天敌残骸。当周海壹询问到，天敌是否会对她的身体带来影响时，栗宝的解释很模糊，有几个问题甚至连跳都不愿意跳了，给不出答案。
“我想中止她的进食，但我不知道怎么把那家伙的残骸弄出来。”周海壹道。
“周海壹，我们之前商量过一种情形——如果栗宝消化了天敌，因此而天生带毒，是不是应该提前让她出生？出生之后需不需要进行隔离措施？你能接受和她暂时的分离吗？”
“我不懂你们的意思。你们要人道处理她吗？”周海壹警觉起来，“她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的。”
“不不不，我没这么说！没有人会抢走栗宝。我举个栗子——例子，就像是小孩子早产之后需要进保温箱，栗宝出生之后可能也需要进类似保温箱一样的地方，但我们也无法保证，她需要住保温箱住多久，才会不具备毒性。”
周海壹脸色严肃，他重新坐起，一字一句道：“她不会永远隔离的。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妥协，我会带她生活在山里。我是母体，相较你们而言，有更强的抗性……”
“不，你没有抗性。你的体内现在并没有循环毒素，这整个环境的有毒物质是你散发出来的，而你不会受影响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栗宝在你的肚子里。”
“……我妈呢？”
“周辛楣有来看过你一次，但她现在大部分时间待在后室里。说实话，协调后室和人类的关系真的很难，后室系统似乎和你妈妈的关系还不错。”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周海壹很快感觉到困意，不得不躺下来。他刚才听杨梦舒说要把栗宝和自己分开，这件事让周海壹很不能接受。那如果是刚才就打开无线电，让席箐一起听对策呢？席箐的态度会是什么样的？周海壹不敢想。
对周海壹而言，孩子这件事也是一种事不过三的底线。第一次想告诉席箐的时候，分手了。第二次想告诉席箐的时候，席箐没有接他的电话。从此周海壹就再也不打算向席箐坦白这件事，从而更不能知道席箐的态度。
“杨主任，你们会强行把栗宝剖出来吗？”
“……”
“请你向我妈转达我的话，我会和栗宝商量的，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拜托了。”周海壹已经开始眼皮打架，他强撑着精神说完，“运气好的话，下一次我醒来，就是栗宝可以出生的时候。在此之前请你们不要试图唤醒我。”
“唉，那只能祝你们好运了，周海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