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犷、简约的外墙让整个酒店像后室建筑。听说天亮时会更像。席箐从B市飞往香格里拉,期间经历转机。落地香格里拉之后包车前往德钦,全程开着夜路,司机三次抬价,说进山的路本就危险,这又不是高速公路,席箐都只是简单“嗯”一声——好在司机只是在钱财上宰了席箐几刀,没有别的想法。他将席箐送到酒店时已经是凌晨,席箐按司机抬的价结款,司机去找藏民借宿了,席箐推着行李箱,站在酒店外,凝视黄澄澄的夜灯照出的方块般的酒店建筑,所谓雪山、自然景色全都藏在夜里。
前台工作人员递给席箐房卡,原本席箐来得晚,他们完全可以用没房了为理由把席箐赶去景色不好的房间,可席箐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疲惫的席箐有一种忧郁美,前台竟然不忍心冷待他,遂递给他房卡:“客人,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再多等等,五点就会有日照金山的景色了,今天天气好,能看见的。这是您的房卡,从房间阳台也能看到,不过还是来我们酒店的观景台看得更清楚。”
“谢谢,那能给我的房间送一杯咖啡吗?”
“可以的。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房间。”
不睡觉好像是席箐的常态,长途跋涉好像也成了他的常态,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适应的。酒店房间很好,简约古朴的茶棕与青黑主色,屋内很暖,席箐从一个酷暑之地躲到这个需要穿羽绒服的地方,又进一个温暖如春的房间,而后他见到的阳光灼烧雪山山顶的场景则是红枫的秋色。席箐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很奇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
席箐的确没有睡,喝了酒店送来的咖啡,洗个澡之后,席箐一身黑地离开房间,去酒店观景台。有兴致盎然的游客已经架起了相机,席箐只揣着手机和房卡就来了,一头短而柔的黑发被风吹乱,像来酒店拍大片的,当下就招来摄影师的调侃:“兄弟,你是来走秀的吗?”
“……”
“哇,要不是我已经架好延时摄影了,高低得给你来几张啊。”
“我没有答应吧。”
“开个玩笑嘛。你的设备呢?还是就靠肉眼看?”
话可真多。
可席箐并不是不能招架这种话多的人。他找了一张木椅,拢着羽绒服坐下,出来蹲景的人大多全副武装,帽子围巾的,席箐几次想戴上羽绒服帽子,却被风吹得歪七扭八。其实席箐在偶然刷到梅里雪山和这家酒店之前,甚至不知道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地方——但做决定好像是很快的,从决定来到收拾行李,再到赶上飞机,不费吹灰之力。
“兄弟,你是哪儿人?”
“A市人。”
“噢?听不出口音啊!我是B市人。”
“嗯,能听出来。”
其实这里一排有五六位摄影师,但上前搭话的只有一位。摄影师姓吴,席箐没怎么回过他,吴先生就已经抖出了大部分个人信息,说他是B市的地质学教授,像他们这样常年进山的学者,大多有摄影爱好,吴先生想为自己的散文小集拍一张雪山金顶图,他以前跟团队进过雨崩村,这是怀念青春云云。
席箐没让吴先生知道他是Q大的学生,怕拉开了话题,对方就更搂不住。
吴先生应该是当惯了老师,旁边有摄影师问了几句,吴先生就开始介绍这梅里雪山。如今天色才淡,黎明停在门外只差半步,浅浅天光映出飘荡的云,云遮峰顶,吴先生其实不大容易介绍这各座雪山山峰的,可他还是手指着一一说过去。这是太子峰卡瓦格博,这是一种神山信仰,传说它曾是妖山,所以有怒,后被收服,遂又有慈,即恶也善,是一切自然,绒赞卡瓦格博……席箐听得快睡着,心想怎么有人到了这里还要上课,清新的冷空气出现在六月底,这合适吗?他本来应该吹着空调,忍受着家乡的湿热,睡个尽兴,除了熬夜赶进度或者做爱,任何五点的清醒都是罪过——不对,做爱?席箐皱眉,他在神峰下想些有的没的。可不要因为这种事看不到所谓的日照金山啊。
“噢——!噢!!看到了吗!!云散开了!”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一时间人全都拥向观景台扶手。席箐也站起身,他个头高,傲视群雄,就算最后跟上去,也不会被遮蔽视线,更何况他再高能有山高吗?
山阳很快就烧灼起来,身处寂静寒冷的旷野之中,时间可以很慢也可以很快。席箐身旁有一对情侣踩着点到,女生合拢戴着手套的双手,对着美景流下热泪,男生说:“我很久以前就想和你看一场神圣的日出了。”
我真怕你们在这种地方突然求婚打扰大家的兴致。席箐往远处挪了挪。
可对话声仍旧传来。
“这真的很美……太美了……”
“你比它们更美。”
贫瘠的词汇量,恶俗的比较法。
“你少来。相机呢?你用相机拍,我用手机,我想发给我妈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