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吴先生都雷打不动拉上席箐,席箐心中不耐,可一想到吴先生就只住三天,三天一到,吴先生就离开了,席箐就懒得和中年人计较。席箐还有足足一个月可以睡懒觉,睡到别人查房怀疑他是死是活的程度都没关系。
他们从雾浓顶村回来的傍晚,席箐开车,他们在省道上追光,吴先生一边拍摄一边说:“我在酒店住三个晚上已经是极限啦,之后我就下到雨崩村去,住村民家,你要不要来?”
答案当然是NO。
“我就知道,哈哈,我儿子和你差不多,明明我是个搞地质的,我儿子却宅得要死。”
席箐专心致志地开车,纵使美景在侧,他连头都不转,“这些极限运动都太危险,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天性。假如你儿子比你还热爱山野,进了专业的登山科考队,你又会在外人面前抱怨你有多担心他。”
“小伙子嘴真毒。”吴先生拍够了,摇上车窗,整理相册,他继续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像我们这种不往雪山上跑的,就算进国家公园的腹地都很危险。以前我老师带着我和我的学生进山科考,最后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出来的。和自然离得太近的时候,不信神不行。”
“那你信什么神?”席箐问道。
吴先生轻叹一声,“就是不知道该信什么神啊。连烧香都没地方去。心里空落落的。”
心里空落落的。这也是席箐的感受。席箐嘴上吐槽着吴先生关心登山这样的极限运动,实际上他不也进入后室了吗?这些生灵是什么?席箐自从知道世界上确实有伪装成人类的非人高级智慧生物混杂在社交场这件事,就开始想人和神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愈想,心就愈空,吴先生了解这种感受,他说:“在哪里许愿就得在哪里还愿,我过几天进雨崩村,去还我十几年前的愿。你不是问到缅茨姆峰吗?雨崩村是观赏缅茨姆峰的绝佳地点。”
吴先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席箐仍是拒绝。
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就是趁着人心虚弱的时候才侵入的。
席箐不觉得他有什么虚弱可侵入的孔窍,可他不喜欢这种看似巧合、实则一切有所安排的感觉。
他们第二天去了明永冰川,第三天驱车去逐三江并流河段,也就是金沙江、澜沧江与怒江。吴先生给他自己安排的路线是离雪山越来越近,席箐则是表示,他就在酒店歇着算了,短暂旅友情分不必多想。
第四天,席箐难得睡了个懒觉,去酒店餐厅吃饭的时候,酒店员工专门前来询问他,能不能替他换一间房,因为最近梅里雪山的气候好,临时定酒店的人多了起来,席箐占的是最适宜眺望梅里雪山的房间之一,希望他也能把这个机会让给其他远道而来的旅客。
席箐无所谓,不如说,换一间房也好。天天望着神山,也是被神山注视,莫名感觉有压力。后来席箐就换到了酒店的另一侧,倒是看不见梅里雪山了,但是拉开窗帘看到的是白马雪山。
休息好了,开始独处,席箐才发现,他竟然已经四天没有打开过电脑了。
别说电脑,连手机他都没怎么碰。
放年假前席箐给辅导员发了消息,办复学手续,九月份一开学他就得回到Q大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辅导员通知了席箐的室友们,之前席箐在的宿舍群重新开始叽叽喳喳,想来其他三个室友应该是不想打扰休学中的席箐,拉了小群。
席箐素来不发朋友圈之类的社交网站动态,说来也奇怪,长成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在去年年底冬天的时候才被人偷拍放上网络。就连席箐这几天在酒店出没,也遭遇了几次光明正大的偷拍事件。有好事者拍了席箐的视频,还打上酒店名的标签,宣传这里有个惊为天人的帅哥。席箐不胜其烦,却也渐渐习惯了摄像头。
室友们怀念席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也开始想念席箐,可席箐正儿八经开始思考:他难道没有朋友吗?
席箐竟然不知道他能将拍摄到的日照金山照片发给谁。
席箐是个挑剔的人,说不定是他的标准太高,才害得他没有符合他心目中定义的朋友。可席箐又觉得别扭,他如果真的完全没有朋友,怎么总会有想和谁分享点什么的冲动?他难道不该早就适应这种孤独了吗?
他把这几天和吴先生东奔西跑拍摄的一些照片发给赵妍丹,席箐自己都在内心嘲讽自己,发来发去竟然发给老妈,他难道真的是妈宝男?
不过席箐很快又看开了。他是用这些照片抛砖引玉。
“妈,我们以前住筒子楼的时候,我有没有要好的朋友?”
“楼里有很多小朋友的,你们都在一起玩。”
我不信。席箐明白他自己不是那种和一群小孩子玩的类型。“我问的是朋友,不是问楼里的孩子多不多。”
“应该有吧?”赵妍丹也不确定的样子,她更不确定的是,为什么席箐要问这个,“怎么了吗?”
“我在旅游,忍不住想着,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失败,连个分享照片的友人都没有。”席箐实话实说,“但我总觉得我应该是有这样子的朋友的。”
“我们住筒子楼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那时候的友情虽然很愉快,但通常也不深的。筒子楼里有很多小孩都和你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班,如果连你这么好的脑子都想不起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想找的友人不该在这个群体里?”孩子的智商随妈,席箐聪明看来也是随了赵妍丹,赵妍丹一通仔细分析,而且逻辑的确成立,“有没有要好的初高中同学呢?想想那些钻进脑子里的名字。”
席箐的确想起了很多名字。相比较于小学期间的记忆,初高中的记忆要鲜明得多,班上多少人,男几女几,几任同桌的名字,这些赵钱孙李,席箐都还记得。
“真的没有吗?”
“我真的不记得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我在忙什么。”赵妍丹苦着声音回道。
这是席箐第一次向赵妍丹确认那个记忆影子的相关事实。
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一周后,反倒是吴先生主动传了视频给席箐。他进了雨崩村,还跟着雨崩的向导去了神瀑,吴先生拍了一路,剪好了视频传到网站上,再发了网址给席箐,就是怕微信传输文件会压缩画质,有损这鬼斧天工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