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黧黑,脉搏一样的雪带贴在山体上,通往终年覆雪的缅茨姆峰山顶。席箐举目四望,只有他一人。神湖的海拔在4600米左右,席箐倒是觉得还好,几乎没有出现高反。席箐的保暖做得好,而且席箐总觉得自己今年的体质格外好,这给了他可劲造的底气。
换做其他人,一定觉得独自登山是件极其孤独的事,但席箐乐在其中。他还没休息片刻,就开始寻觅神湖周围的岩壁,准备把风马旗挂上去。他看到了有一排挂得很精巧的风马旗,选了岩壁上突出的两块石头,一左一右系上的彩旗带。席箐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要比那条风马旗系得更高,当下就打算攀爬神湖的岩壁。
神湖在缅茨姆峰的山腰处,岩壁斜度超过六十度,高原植被多是草绒,不太有可以垫脚的根系,踩上去薄薄一层。席箐小心地选择落脚点,横切攀登,午后的山较为平静,除了细雨之外,风力还算可以接受,不会突起骤风,将人刮下去。左侧是岩壁,右侧往下就是神湖湖水,宇宙般的深蓝色,这个季节神湖没有结冰,静谧的水体被雨丝搅乱。
系风马旗的过程也不算困难。席箐相当虔诚地拉了很长一条风马旗,这是桑吉带的,谁知道能有这么长呢?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席箐差不多将这一圈岩壁全部系上了,像神湖的装饰。席箐后知后觉地想,可以这么大逆不道地系上一整圈吗?算了,谁不爽的话,解下来就是了。
一般来说,游客上到神湖,拍照打卡,接一点神湖水,休息休息就要下山了。可是席箐只是选了一个避风且避雨的角落,把自己蜷成一团,发呆。
俯瞰整个神湖,再往山下的方向眺望,席箐很快就犯困起来。他仔细判断了自己是不是因为失温、高原反应或是体力不支而导致的晕眩,一一排除下来,不是,然后席箐就从登山包里掏出了保温毯,在雨衣下紧紧裹住自己,决定小睡一觉。
席箐秉持着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来都来了,打算拍摄一下神湖方向的缅茨姆峰落日——好吧,可是今天都阴天有雨了,哪来的落日?席箐这样想着,发现头顶的雨云开始移动,速度不慢。十分钟以后,细雨停息,蓝天显露出来。
刚才还要穿雨衣,这分钟就要找墨镜了。席箐像个野人那样蹲守在山壁一侧,等待傍晚到来。
幕天席地的一觉过去,席箐睁开眼时,险些被满眼的黑暗骇住。
待到视杆细胞渐渐适应这黑暗,席箐才意识到,他这一觉睡得有些离谱了——这哪是睡了一觉啊!这是晕过去了吧!席箐的手表上显示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席箐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山上冻死了,这是他临死前的幻觉,但他确认了手表里的健康数据,发现从体温到心率都是正常的,刚才他的睡眠很显然也被记录进了健康监测软件中,睡眠质量评价相当高。
席箐刚想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就听见神湖传来了奇异的动静。
因视线范围内一片黑暗,席箐要想看清楚神湖方向发生了什么,就得上夜视仪之类的仪器,但这又不是席箐在全息训练中的场合,可以随意地捏出想要的设备。
席箐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压迫感,让他根本不敢弄出任何来自他这方的声响,就连确认电子手表上的时间和健康数据都得掩着光。但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行事下,竟然让席箐稍稍对这黑暗感到舒适了。天际的银河非常耀眼,席箐感觉自己的双眼仿佛成为了摄影的仪器,能捕捉住夜空那色彩极为丰富的底色,蓝紫青绿,又有微红像血丝的颜色贯穿,从月亮到星星都如此璀璨。将双眼从这野性的夜空中移开,席箐发现,他的视觉成像仿佛在大脑中经历了重调,这夜路对他来说不是那么困难了,因为他已经能从黑暗中辨识大概的轮廓。再过几分钟,他连系在不远处的风马旗的颜色都能辨别出来。
湖面盘旋着风声,席箐俯瞰下去,忽然能从漆黑的湖水底色中,辨别出一个似人的巨大黑影。黑影的黑与湖水的黑全然不同。
巨大黑影涉入湖水中,一臂自然地垂下,一臂托拥着什么,它径直走向湖心,划开的涟漪像剪开湖水,奇异的一幕出现。
自黑影剪开的湖水,竟然就这样柔和地退却开来,不知道是退潮还是倒涌回山体内的地下河,湖水退去,底下裸露出一片靛蓝色的晶石底座,而晶石内有细细微光,反射出的光亮不似萤火或是磷火那样近似白色的蓝,而是仿佛银河凝结成实体。黑影明明是迈入湖水,却又像行走于天际。
黑影极高,至少有五米高,姿态清俊而板正,明明是浑然一体的形态,却感觉像是层层黑袍加身,从高处俯瞰,像一枚雕刻极其精美的纯黑色象棋,面目不清,却矜贵自持。
席箐屏息,任何打破这场面的举动都是极为严重的冒犯。
它一步步踩在湖底晶石上,微微仰首,席箐则是从有角度的侧面观察着,黑色怪物没有鲜明的五官,其头面部像是笼罩黑纱,就更让人好奇其头纱底下拥有怎样的头颅与面部。
湖水退无可退,在靠近岩壁一侧停下退潮的趋势,黑影单膝跪地,露出右臂托住的……亦是通体黑色的,不知是生物还是非生物的东西。目测大概高度不足一米,大黑影将其放下,小黑影则小心翼翼地往湖水走去。这时湖水不再分开,小黑影步入湖水,直至消失不见。
席箐旁观这一切,神智像是离家出走,几乎没办法思考。
最纯粹的审美体验在震撼他。
人类神话中所描述的人类窥视神明的体验,不足以形容席箐现在失神与心神激荡的巅峰体验。仿佛连呼吸都被禁止了,席箐专心致志地观赏这一幕,尤其是在湖底晶石上等候的巨型黑影,静谧而神圣,仿佛格格不入,又仿佛浑然天成。席箐甚至能认出,它拢起双手,不知在等待什么。是等待那小黑影重新出来吗?难道不冷吗?
难道他们会感受到冷吗?
席箐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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