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周海壹带栗宝去见了山神,她的烧就奇迹般地退了。
在山里久住,有时难以分辨时间的流速。周家住的老石屋信号很不好,2G网,听说运营商铺基站让住民在这种雪山腹地也可以随时随地网络冲浪,至少也得等到两三年后。周海壹到底是个网络时代长大的年轻人,住了一个月实在憋不住了,就连他们曾经住的观音庙都有3G网啊!
SPC-47的通道不能随便开,周辛楣对开通道这事相当谨慎,以前周海壹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替周辛楣省心了。现在周海壹学会手艺饿死师傅,动不动就开通道乱跑,周辛楣有点头疼,提醒了几次。
“我们打开的通道,有时候不会瞬间消失,你在偏僻的山里开就算了,但如果你要总是往城镇里开通道,万一别人不小心闯进来,会很麻烦。”周辛楣说。
周海壹很委屈,“我没有在人多的地方开过通道啊,只是山里实在太深了,连车都没法开。我的通道都开在近山的地方,也得走上半个多小时才能到最近的停车场。但凡是能靠公共交通,我就老老实实耗时间了。”
“那你在开通道或者现身完全体的时候,被人类看到过吗?”
周海壹顿时有些心虚,“没有吧。”。按理说,他们要让B面和自己同步上线,B面作为A面的警戒系统,总是有用的。但是周海壹从来到雪山开始,就一直没让B面露脸,因为B面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周海壹隐去他的存在,态度比周辛楣还强硬。
B面那时说:你已经重新相信席箐了,为什么又要分开?这样你只会更难过。
周海壹说:我没有重新相信席箐。我只是很感激他没有排斥栗宝的存在。
B面:你想和他生活,但你不敢。这么一犹豫,有可能就是整个后半生。
周海壹和B面没法说清楚。B面就是莽字当头,受当下的情绪所驱动。周海壹没觉得自己高明到哪里去,但受不了B面每次都戳穿他,干脆压抑B面,就像他之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受到B面的存在那样。周海壹在心里对不起B面,他总是欺负B面,这样真不好。其实周海壹大可以说他是个胆小鬼,因为怕痛到了极致,他可以长长久久地暗恋席箐,但告白都是席箐先说出口。他不如他想象中那样主动,从来都没有真正主动过。被席箐分手固然不爽,但周海壹是个连拒绝都不敢明白说清楚的人。他连抹除自己在席箐脑海中的存在那天,都只是骗了席箐。
后来周海壹才知道,为什么周辛楣要这么问。
周海壹坐进停在景区门口的皮卡里,刷到了一个拍摄技术非常烂的游客视频。
视频很长,从住在德钦的梅里即下山酒店开始,最开始只是很敷衍的几个日照金山的短视频,还拼接了照片,看得出拍摄者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好好做VLOG。是直到几十秒的预览结束,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怼在镜头前,周海壹才着急地去看发布者的ID,“竹制录影机”,一个看起来就不会大火的ID,但周海壹一下就读懂了。
视频很长,有室内,室外,周海壹眼都不眨地看了三十分钟,还剩下十五分钟,席箐在视频里说:“现在只剩我一个人爬上神湖了。今天虽然天气不好,但我觉得应该是个好日子,我很开心。但像这棵树上刻了游客的名字,这样是不行的。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否则会打扰神山。这是客栈老板说的。”
七月十九日那天席箐就在神湖?!
周海壹差点疯了。他压抑B面的报应现在加之己身。在二倍速迅速拉完剩下的视频进度,确认席箐没有拍到些什么不该拍的东西之后,他连忙发动皮卡,又想起自己刚刚才送完货回来,他只能猛关上门,淋着雨进山,实打实地走了一个多小时,警惕地打量四周,不,他不能确定身边是否有人类。在打开通道前,周海壹放出了B面。
B面睡了长长的一觉,很无辜,不能理解周海壹的焦急。周海壹比划着说完,B面才回道:我那时正在沉睡,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我确实能感觉到席箐的存在,有好几次。
周海壹:好几次??
B面:嗯,你们分开没多久,地理距离就又拉近了。
周海壹:……
周海壹:我很确定你一直在我的体内,你没有乱跑。那是我遗留下来的对席箐的影响吗?所以我其实还是应该吞噬他的记忆吗……
B面:深呼吸,深呼吸,我还是不赞成你乱操作。我觉得你应该正视你的心,再这么加码下去,你就真的是在惩罚席箐了。
深呼吸到一定地步会头晕,周海壹靠着树干,没法平复自己酸胀的内心。那时一种既喜悦又酸楚的纠结,他很高兴席箐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靠近他,但如果这还是SPC-47伴侣的大脑改造后遗症,那周海壹不知道如何才能终止这种伤害了。
B面说:改造不一定是坏事。席箐不一定会一条路走到黑。
周海壹: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开导我。
周海壹:周家还有很多伴侣是活到老死的,你想说席箐也可以这样和我白头偕老吗?
B面;这是你想说的。
B面:你还是想见他。
周海壹:我还是想见他。
周海壹:连你也都觉得我在赌气吗?
B面:赌气?我不觉得。你的确给了席箐机会,让他发展自己的生活。
周海壹:可他还是往山里来了啊?
B面:有没有可能,这是他自己选的?
是啊。有没有可能,就连周海壹,也是席箐自己选的。从来都是席箐选的啊。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其最终的深意是人要为这项选择的任何离谱发展而心甘情愿。一开始就是席箐招惹他。成为彼此的竹马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就能促成的。成为爱人也是。成为家人也是。
真是纠结透了。周海壹打开手机,想重看一遍席箐上传的视频,他慌忙中竟然忘记缓存,进到深山中没有网络。周海壹记得那天他去神湖,从头到尾都是完全体形态,没有人形。席箐看见了吗?席箐会不会已经提前下山了?他之后会不会还打算上传视频?万一他拍到了呢?
席箐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周海壹陷入惶恐。
回家把这件事讲给周辛楣听,周辛楣只是“啊”了一声,仿佛刚想起什么事那样,“他就算拍到了,也发不出来的。这种宗教场所,不止我们这一族的人在,包括像山神这样的存在都会干扰电子设备的记录。”
“但话又说回来,假如他真的有公开这类影像的念头,恐怕会被诅咒。”周辛楣揉揉眉心,“没想到小席好奇心这么强啊。当时B面没有提醒你他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