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雷劫还在继续。天道被激怒了,对既明暄这种利用祂的天雷当工具的做法,再没有喘息的间隙,一道又一道足以挫骨扬灰的天雷连续劈下,既明暄站不住了,他跪了下来,跪在天道愤怒的咆哮下,跪在天雷劈出的深坑里,焦灰的血肉和白骨在灵气的包裹下又迅速长出新鲜的血肉,生而死,死而生。
但他的手里一直死死地拉拽着天雷,经由自己的身体导流,没入雾雨山的守山大阵之中。
为雾雨山筑起坚不可摧的屏障。
天罚雷劫,十八道天雷。
既明暄生受了。
天道完成惩戒,鸣金收兵,浓云逐渐散去,现出明亮的天光,灵气渐渐平息,化成涓涓细流流淌至各处,守山大阵重归沉寂。
既清酌奔向既明暄。
焦烂的深坑里,既明暄没有声息,像一具尸体,及至后来,灵气的治愈已赶不上天雷的毁坏,他整个右半身都是焦枯的,白骨上黏连着腐黑的血肉,狰狞又可怖,像梵碎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既清酌滑下深坑,来到既明暄面前,“明暄……”
没有回答。既明暄半是人面半是鬼面,只余一只的眼睛空洞洞望着天,了无生机,像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半面焦尸。
既清酌在他身边跪了下来,又叫了一声。
“明暄。”
灵气极其缓慢地修复他残破的肉身。
“明暄。”
“明暄。”
“既明暄。”
眼睫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既明暄灰败空洞的眼睛里亮起一点星子似的光亮,瞳仁里缓慢凝起神采,他的身体没有动,半身不遂的,只转动眼珠看向既清酌。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恐怖,左半边脸俊朗无俦,右半边白骨森森,腐肉一块一块脱落,新的血肉缓慢生长,强烈的反差对比充满着诡异,令人心生畏惧,但既清酌面色未改,又叫了一声:“明暄。”
既明暄醒了,完好的半边脸牵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张嘴,喉咙还没有长好,嘴唇张合数次,也只能发出呕哑嘲哳,扭曲又难听的声音,但既清酌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
“师尊,我进境了……这下,就算是无渊魔君,也,也无法从外部强破守山大阵了……雾雨山,只要你在雾雨山,就是安全的……”
既清酌低垂着眸,眼神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说:“但我要和沉璧一起去山下看巧夕节灯市。”
既明暄张合嘴唇,茫然愣住了,几息之后,他的喉咙里发出气流过窄处的声音,像一声落寞的叹息,他牵动嘴角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气若游丝:“我……我会再想办法……”
“再想什么办法?再引一次天罚雷劫,让你粉身碎骨,挫骨扬灰吗?”
只剩半条命,肉身还在破败修复中,既明暄识相地闭了嘴,这时,飞奔而来的师弟师妹们打破了两人的对峙,他们开始没明白,后来也看出来了,大师兄这天罚雷劫也太“兴师动众”了,对比起来,景沉璧由中致进境至告天的雷劫简直就是过家家似的小打小闹。
景沉璧冲下来:“师尊!大师兄!你们没事吧!”
既明暄的惨象令他倒抽一口冷气,背脊生寒,声音都在抖:“大师兄,你……师尊,大师兄,大师兄还活着吗?”
既明暄撑着手臂坐起身,以诈尸证明自己还活着——这很痛,他几乎被天雷劈死在坑里,后背的血肉粘在地面,全扯脱了。
“还活着呢,沉璧。”他竟还有心情同景沉璧开玩笑。
既清酌说:“沉璧,灯市你自去罢,我不去了,留下照顾你大师兄。”
扶卿仙尊从来言而有信,这是他第一次食言。
景沉璧瞬间失望加失落,不高兴,但面对大师兄如此重伤,他也确实做不出放任他孤身一人在山上,自己在外游乐的事,可既清酌不去,他也没有了去巧夕节灯会的意义,“那我也不去了。”
“别。”既明暄说,看向既清酌,缓慢地,用没长好的声带一个字一个字道:“师尊,既然已答应沉璧,就不能失信,我,没事。”
也只有他顶着这样一副身体说没事。
既清酌像是没听见,不理会他,起身吩咐其他人。他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
“师尊,这样……不好,沉璧会难过。”当事人景沉璧没出声,没说他会不会难过,既明暄仍坚持劝说,既清酌还是不理,他叹了一口气,用还没有长出血肉的右手骨轻轻拉住了既清酌的衣摆,仰头望着他:“师尊,我和你们一起去,可以吗?”
景沉璧默不作声,小心观察着既清酌,心里暗暗祈祷。他当然是希望既明暄能替他劝动师尊的,虽然这样可能对不起大师兄,但……景沉璧在心里跟他大师兄说对不起,师尊更重要!
“你还能走?”既清酌终于说话了,睨了一眼既明暄残破如朽木的身体。
既明暄肯定:“能的。”说罢,他见既清酌脸色不好,又温和了语气,有商有量道:“师尊你知道的,这副身体靠灵气修复,在什么地方没有分别,都是这样缓慢。”
他说的是事实,既清酌无从反驳,只好沉默。
惊天动地的天罚雷劫之后,逛灯会还是成行了,只是浩荡的一行人里又多了一个既明暄。为免吓到凡人,他换了一身衣裳,宽大的兜帽将他可怖的模样藏进阴影之中,在一群喜气洋洋去逛灯会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下山之前,既清酌也改变了容貌。雾雨山庇佑之下,认识扶卿仙尊的普通凡人不在少数,既清酌只想安安静静,不想引起关注。他让既明暄为他捏了个易容决——也只有既明暄知道,现在的扶卿仙尊是个连最简单的易容决也捏不出的废物。
既明暄的指骨抚过他的眉眼,很轻,像是怕划伤他,若即若离的,几乎感觉不到触碰的力度,既明暄易得认真,眼睛里除了单纯的专注,再没有别的情绪,随着手指游走,他的视线一低,和既清酌视线相接。
既清酌一直看着他。
既明暄的眼神忽然闪了闪,低下去,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师尊。”
也不知听没听见,既清酌错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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